所做之事太過危險,恐危及性命,朝顔便沒帶槐夏,眼看快要戌時,她衣服都來不及換,直接喚馬夫帶她駕車離宮去外城。
行至半路時,馬車外忽然傳出一道馬鳴,朝顔掀開窗紗向外看去,紅棕馬背上坐着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定睛一看,竟是羽堇。
羽堇是暗衛,平日不便在宮中現身,朝顔便将他安排在離宮最近的客舍,原本她已經做好了打算若婁卿旻不在,羽堇便陪她一起出宮,眼下羽堇應是察覺到了,故而追了上來。
怕引人懷疑,朝顔不敢直接去王酉銘府上,也不能直接去尋婁卿旻,她便随意找了借口讓馬夫在城際交界處的江邊停下。
新年用過晚膳後,衆人都聚集到一處看人表演逐傩之舞,這繁華興盛的場面一年隻一次,于是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便都一齊出來看個熱鬧。
朝顔撇下馬夫自己順着街道走去,沒一會兒便消失在烏泱泱的人群中。
不多時,羽堇穿過人群趕來,緊緊跟在朝顔身後。
朝顔放慢腳步,與他肩并着肩同行了小段路,眸光始終目視着前方,開口道:“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羽堇知道她在問自己,故而答話:“殿下,已是戌時兩刻。”
兩刻了!戌時三刻馬上就要到了。
見狀朝顔打了個激靈,腳下步子加快,語氣催促道:“來不及了,不去尋婁卿旻了,先去王酉銘府上!”
她走到一半才發覺自己這兩條腿的比不上四條腿快,瞥向身後跟來的黑衣少年,道:“你的馬在何處?”
羽堇聞言立刻邁步到她身前,帶她穿過喧鬧人群,去到一處暗巷裡的隐秘院落後方。
先前見過的那匹紅棕馬被拴在木樁上,黑溜溜的大眼被空中月光照得透亮,朝顔沒耽誤時間,一個翻身便爬了上去。坐直身子後,垂頭看着站在地下發愣的羽堇,下颌微擡,示意他上馬。
誰知羽堇搖搖頭,一臉難為情,“殿下,這不妥。”
朝顔秀眉蹙在一起,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解釋所謂的禮節上,忙彎腰拉了他的手臂一把,不耐煩道:“情況緊急,我都不在意你還在磨蹭什麼?快些上來,再晚一步恐會釀成大禍!”
“快啊!”
羽堇未加防備,被扯了一個踉跄,他不知朝顔如此心急如焚找婁卿旻要作何,但最終還是躍到馬背上。寒涼的夜裡,溫暖的體溫順着衣衫隐隐透過來,涼風一吹,發絲間芬芳沁香直入鼻尖,一種旎旖的氛圍油然而生。
羽堇有意向後移了幾分,努力控制着二人的間距。朝顔他身前坐着,便也沒看到他那漸漸泛紅的耳畔。
馬兒受人操控,直挺挺向前走,羽堇用力扯住缰繩準備加速前行。
夜色如墨,駿馬上一黑一紅兩道身影緊貼在一處,策馬奔騰在無人的田間小路上,羽堇駕馬速度夠快,他們隻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抵達王府後院。
此刻王府靜悄悄的,沒有一絲波瀾,但朝顔知曉這是暴風雨前的甯靜。
朝顔道:“你在此處守着。”
見人一臉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她反應過來,張嘴解釋:“十廿又回來了!有人與我說他正在打符節的主意,且約定好今日戌時三刻在此處與王酉銘做交易,你也知曉手持符節便可随意出入城池,事關燕國安甯,我們要阻止他,不能讓他将符節拿走!”
“你守好此處,若發現任何不妥,立刻将其拿下。”
看着朝顔越走越遠的背影,羽堇喚着她,追問:“殿下,你去哪?”他腦子裡時刻謹記着太子殿下所言,護住公主安危才是最要緊之事。
話畢朝顔轉過身,蓦地瞥見羽堇身側懸着的劍,有些茅塞頓開,彎腰垂首在一旁散落的雜物中尋了個便利的木棍當武器,才接話:“我去前門守着,你在後門,要記住,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羽堇眸中閃過一抹擔心憂慮,不過片刻消散,他點頭應下:“是,殿下注意安全。”
*
剛入了夜,十廿便潛入王酉銘的府邸,見他還是如往日一般跪在祠堂排位之下,心中不免腹诽起來。
因粗鹽之事,他與眼前這個男人打過無數次交道。
此人性格剛硬,骨子裡散發着濃郁的決不認輸之氣,縱使低頭也是他權衡利弊之後做的決定。他心思缜密善于發現破綻,是不會久居人下的硬茬。
從他從前種種話語間不難推斷出他對燕國國君的不滿。
畢竟從古至今還從未有君主會為了一個女子将自己的國土雙手奉上。
在外人眼裡,王酉銘冷漠至極不顧百姓安危,是個罪大惡極之人。
實則他也是在為燕國的未來考慮,久居人下的他心雖堅硬但也有恐懼。
他怕某一日燕國與華紀之間的關系斷裂,便提前向鄰國普桑抛枝,利益互換尋求退路,隻不過誤打誤撞遇到自己了。
在這世上不論任何事都有陰陽兩面,得到就會失去,誰都不可能全權兼顧。所以在王酉銘的立場,他限制百姓使用木炭是為了燕國的退路,實屬無奈又不得不做。
但誰人不知燕融在中原可是出了名的仁義愛民,失去王酉銘這個左膀右臂他心中定有不舍,卻也不能不顧民心。
所以眼下隻是小懲,并未動真格。
畢竟錢财身外之物,失去可以再掙,若是命都沒了那才是徹底輸了。
十廿冷漠又無奈地掃了他一眼,心道真真可憐。
至少在自己這兒,他是可憐的,畢竟他不知自己是北狄的人。來日若是知曉此事,定會氣得暈過去,但那也沒辦法,他有他的職責,自己也有自己的使命,那些因戰受傷的北狄人才是自己真正要關心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拿到符節,帶人潛入燕國,暗地轉移粗鹽與糧食。
戌時三刻一到,跪在地下的男人驟然睜開雙眼。
十廿邁步上前,與王酉銘對視一眼,而後王酉銘起身在前方帶路,走到書房門口,帶人進了室内,将十廿留在屏風前,道:“在此稍等片刻。”
不多時他便出來了,手中拿着那塊官員專屬玉符節,立在十廿身前,面上帶着不可一世的威嚴,語氣淩厲:“符節可以給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此物是貴重之物,不僅可代表官員的身份随意進出城池,更能帶隊伍入城。這是普通平民人不曾有的待遇,亦是王酉銘曾經輝煌過的資本,他自然要謹慎再謹慎。
王酉銘如此高高在上模樣,十廿内心雖有不悅,但他面上未表現出來,眼下隻差一步便要成功,自然要裝作十分尊敬,多忍耐些,而後他垂頭微笑着說:“王大人請講。”
“萬不可傷害燕國任何一條性命。”
雷池不可越,王酉銘自認不是好人,但他也有自己做人的底線。
聞言十廿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戲谑,這條件并不難,更何況眼下大王并沒有想奪燕之意,燕國人們暫時不會有事,他橫眉一挑,道:“好,我答應你。”
說罷他迅速從王酉銘手上拿過符節,便一刻不耽誤轉身出了門。
寒風呼嘯而過,月色朦胧,十廿行至院中停了片刻,鼻上忽然多出一抹涼意,十廿伸手摸到些許濕潤。他擡眸,空中飄下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地上,迎着月光閃爍明滅,隻一瞬便化為水滴滲入地縫中。
他靈光一閃,忽的想起一句話:瑞雪兆豐年。
不過這樣平靜祥和的日子應該沒多久了,且行且珍惜。
十廿順着自己來時的路向王府後院走去,剛出府門他便察覺到身後樹杈上一抹異動,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環顧四周,後擡手放置舌尖下,吹了個響亮的手哨,寂靜之夜,聲音響徹天際。
就在這時,陰風四起,一道黑影驟然降落在眼前,衣袍随風舞動,發冠下的黑絲亦被吹到半空,那人寸步不移,擋住他前行的路。
十廿嗅到一絲危險,來者不善,還是個輕功極好的男子,見狀臉色刹時冷下來,雙眸緊緊鎖住對面男子,警惕地開口:“你是何人?”
隐在暗夜中的羽堇此時面無表情,也沒開口理人,徑自拔出身側長劍,指向十廿的方向,道:“今日你走不了!”
皎潔月色下,泛白的銀光閃過十廿的雙眼,幾片細碎雪花順着脖頸滑入衣襟,十廿身子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怒氣橫生,當即拔了刀朝對面砍去。場面混亂,十廿餘光瞥見自己的手下宛七到來,忙哄騙羽堇入圈套,夾在二人中間。
哪知羽堇也十分警惕,退到他們側方位,三人就這樣兵刃相交糾纏在一處。
若單打獨鬥,羽堇武功确實是在十廿之上,但眼下二對一,一時分不出勝負,羽堇甚至有些落了下風。
後院突如其來的哨聲将神遊中的朝顔喚醒,随之又傳過刀劍相交的打鬥聲,她便知自己沒賭錯,她猜到十廿會走後門,故而讓羽堇在此拖延時間,反之若是自己,則會讓賊人輕而易舉地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