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他隻是城主之子,更要認罪伏法。您也知道華紀律法森嚴,就算是王親國戚亦不能犯,況且他還有位學識淵博的城主父親教養長大,整日耳濡目染一定很懂這些道理,包庇他——”
“就是在挑釁王室的威嚴!”
一番話語淋漓盡緻,朝顔不知他竟比身為王室公主的自己更在乎王室威嚴。
見他面色有些難看,朝顔又打消了心中準備的反駁之語。
婁卿旻将視線從姜宣同身上轉到她身上,話語間又帶着幾分怒意:“公主若要以公主身份來命令臣,臣無話可說,但也會狀告到國君,讓更高位之人來治他的罪。若公主以其他身份勸說,那本官眼裡更是容不得沙子,難免不會連同公主一齊告上朝堂,治公主個包庇之罪。”
話畢,他對朝顔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如此舉動肅敬又疏離,二人之間好不容易并肩作戰後有所緩和的關系,仿佛又回到起初互不相讓,非要一決高下的對立。
朝顔知道這位大人真的生氣了。
她又一次見識到了婁卿旻怼死人不償命的毒舌,幾句話中看似尊重地帶着“公主”二字,實則話裡話外不把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裡,她根本不知如何反駁他,因為他說的話都言之有理。
她被婁卿旻那副正容亢色的嚴肅模樣弄得失了面子,繼而清醒認識到姜宣同所做之事實為犯法,而後看了眼牢獄中與她一樣被說愣了神的姜宣同,輕言輕語地接下婁卿旻的話:“大人所言極是,是我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身為公主更不能包庇,就算姜宣同将功贖過了,此次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
她原本還想再多說幾句,轉頭看向婁卿旻寒冷刺骨、拒人千裡之外的眼神,到嘴的話都收了回去,轉而對姜宣同說了句:“你自求多福,我先告辭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沒再與婁卿旻搭話。
朝顔順着來時的路離開,路過關着那位挾持自己的普桑國人十廿的牢獄,偷偷瞥了他一眼,男子憤恨的眼神像把鋒利的刀,朝朝顔直直紮過去,她頓時感覺脖子上的傷口又疼起來,飛似得逃出牢獄。
從陰暗牢獄中出來便看到一片湛藍晴天,老天變臉的速度跟婁卿旻變臉有得一比,方才那悶雷過後不僅未下雨還成了大晴天,真是變化莫測。
她向來看得開,不一會兒就把婁卿旻在牢獄中對她那番義正言辭的話語抛之腦後,她笑了笑,擡眸看向街道對面,一位少年闖入眼底。
是羽堇,正駕着一輛馬車在對面靜靜等她。二人去了最近的醫館将傷口包紮了一下,回到婁卿旻的酒肆接走了槐夏與連瑕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内城。
*
牢獄中姜宣同看着朝顔的身影消失在盡頭,婁卿旻還站在原地。
見朝顔為自己求情不成還被婁卿旻威脅了一頓,心裡有些憤憤不平,想替她出氣:“這位大人好威武,對一個弱女子說話有必要如此不客氣,如此咄咄逼人麼?讓我來猜猜,大人這氣血方剛欲求不滿的年紀,如今氣都撒在女子身上,府上不會空無一人吧?”
“不過也是了,你這兇如猛虎的姿态,任誰接近都會被你吓跑!也就我們朝顔心地善良才會願意與你這種人交談!”
“真是半點不懂憐香惜玉。”
他盯着婁卿旻那道青色身影又搖了搖頭,也是可惜,此人模樣俊美卻脾氣不好。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像他這樣待女子溫柔體貼的真的不多見。
在朝為官這幾年,婁卿旻早就對一切诋毀之言免疫了,更多時候都是他讓别人吃癟。在他這裡,姜宣同言語間的那點諷刺根本掀不起他心中的任何波瀾。
四下無人,婁卿旻的目的達到,轉身淡淡睥睨着牢中人,目光平靜幽深,“姜宣同,你與鹽官王堃合作私自藏鹽又販鹽,是否知曉那是要人命的勾當?”
“知不知曉重要麼?該做的已經做了,要殺要剮随便你們,我姜宣同不會做逃兵!”
姜宣同好像吃軟不吃硬,但眼下的婁卿旻沒耐心陪他浪費時間。
他頂着高出姜宣同半個頭的身子緩步走上前,俯身站在鐵門邊,一字一句道:“本官見你有悔過之心,主動功将抵過幫衆人抓住了嫌犯,可以不要你的性命,但前提是你要将王堃如何說服你與之聯手,與如何認識普桑之人的細節全部交代清楚。”
“就是我自己想賺錢,我求他辦事,與他無關。”
姜宣同像個花樓嫖香的大爺,說完便大咧咧地找到一片粗糙雜亂的稻草坐了下來,那不管不顧的懶散模樣讓人看了便想将他暴打一頓。
婁卿旻自是不信,出言譏諷:“憑你那滿是花酒美女的腦子能想出這樣铤而走險的法子?”
“這位大人你到底是誰?”
“說話便說話,為何總揭人短處?知不知道這樣真的讓人很不舒服?”
婁卿旻冷哼一聲,“不舒服?那姜公子更要趕快交代清楚,這樣你我二人都能快些結案,本官也能早日離開燕國,回華紀國繼續當那位閑散的太子少傅。”
他也學着朝顔故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份,為姜宣同提前挖下名為信任的坑。
果然這招百試不爽。
姜宣同一聽婁卿旻說出真實身份,瞬間翻了個身彈跳起來,三兩步跑到牢門前,身上的鎖鍊被他摩擦地面弄得吱吱作響,在空曠的牢獄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雖然混迹情場多年不理世事,但也知道華紀國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子少傅,憶起方才對他說得那些大不敬的話,宛如被人潑了盆冷水,但假裝面不改色問他:“你真是華紀那位?”
婁卿旻不喜這種嘈雜刺耳之音,弄得頭直疼,他微微皺眉擡眸瞥他一眼,神态帶着嫌棄。
許是這不加掩飾的一眼,讓姜宣同進一步确認了他的身份,驚訝道:“你竟是婁卿旻!那你此次來燕國便是調查粗鹽缺斤短兩之事了?我早知道華紀不會善罷甘休,一連着好幾個月都少了些量怎麼可能不追究,偏偏那王堃騙我說華紀那樣物資豐厚的大國不在乎這些。”
“不過,就算我說出來也于事無補。王堃身後之人來頭很大,我就算将他供出來又如何,你們也不能将他處死,或許最後隻能來個私藏粗鹽從輕處置的罪名。”
“相比之下,我才算那個無人庇佑的弱小……”
婁卿旻聽出他言外之意,接話:“你隻管說你該說的,其他事輪不到你操心。”
姜宣同頭腦思慮不深,想着燕國與華紀本就親如一家,便輕而易舉地相信了婁卿旻,不一會兒便做了決定,朝婁卿旻招了招手,“那你靠近點兒,我悄悄與你說。”
……
婁卿旻忙完公事已經是夜裡,天色轉晴,但夜裡還透着涼風。
他披了件裘衣帶着暮商乘馬車回到酒肆,一進門便見前幾日燃着燈的屋子漆黑一片,想起那是朝顔侍女們所居之地,轉頭問一旁的暮均,“公主的人呢?”
“已經出發前往内城面見國君了。”
動作倒是快。
不過說來也正常,朝顔自逃婚那日起便一心挂念着燕國,在販鹽之事上擱置許久,确實也該去内城了。此次朝顔真的幫了他的大忙,兩次羊入虎口以身為餌,自己早已欠她不止一個人情,日後定要一一還她。
“她的傷……”
暮均知道他問誰,連忙接話:“屬下接到暮商的傳信便立刻通知羽堇了,公主回酒肆時,傷口已包紮完好。”
婁卿旻沒什麼其他動作,垂眸,長長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他擡步上樓回到自己寝室後,思考着大牢裡姜宣同所言,一夜無眠。
第二日天蒙蒙亮婁卿旻還在睡夢中,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嘈雜,出聲讓人進來。
暮商推門而入便看到微暗室内一道男人身影半伏在桌案上,還以為婁卿旻餘毒又發作了,吓得連忙跑上前将他扶着坐起身,“大人,您可是餘毒又發作了?”
“無事,昨夜太累,沒去榻上。”
聽婁卿旻說身體安康,暮商這才放下心來将司寇趙成延一早傳來的竹筒信件遞與他。
婁卿旻打開看了幾眼,忽然開口:“姜宣同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