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钺從前院走來的時候,身上還帶着酒氣,周身氣壓很低。
這個女人一天天的怎麼能搞出那麼多動靜?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可行至雲晖院外,面前的場景依然在他意料之外。
“我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去!”
“哎喲,娘子您快起來呀,地上太涼!”
也不知她先前是怎麼在雪地裡摔了狗吃屎的,劉嬷嬷和春霞正一左一右去拉顧雲的手臂,但顯然她渾身無力,被人攙着都站不起來。
就這樣子,還大放厥詞想出府?
“雪地裡冷,你要不多穿點再爬?”
顧雲面前出現一雙精緻的皮靴,頭頂傳來皮靴主人似冷帶嘲的聲音,她猛地擡起頭。
見果然是他來了,顧雲鉚足了力氣撐着春霞和劉嬷嬷的手臂站了起來。
“你也來看我笑話嗎!”
眼前的女人搖搖欲墜,面色在夕陽的暈染下顯得愈發潮紅。
她的額上冷汗涔涔,身上還沾了不少雪渣,似是不舍她的衣裙,正慢慢融化着滲透入裡。
周其钺暗暗蹙了蹙眉頭,一開口語氣仍然很冷,“知道是笑話為何還鬧?”
她有一瞬間的表情似是要哭,卻又強忍了下去。
“那我問你,昨日說幫我尋找家人,現在有進展了嗎?”
她向前一步,倔強地抓住他的衣袖,“派了多少人?去了哪些地方?按什麼樣子找的?”
周其钺被她扯得手臂發沉,隻聽得她失望地繼續說。
“你根本沒有派人去找對不對?說要幫我隻是為了先穩住我是不是?”
“你甚至連我家人的樣貌特征都沒問過就把我打發走了,怎麼幫我找!”
她聲聲泣血,他眉頭緊皺。
“天真。這番折騰,就為了出府尋親?且不說你明顯發了高熱,就算出府了你又能确保找到?”
“那也總比隻動嘴皮子強!”
她似要力竭,身子不住地往前跌,周其钺無法,反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屋裡拉。
“且不說就算我爽約,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再者,昨日你說和他們失散已久,現在他們是否在平城周圍、甚至是否在定州地界都說不準。”
“你急什麼?急着死在平城嗎?”
走進屋内,他一個施力便将她甩回榻上,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顧雲被他拖着走了這幾步,扯得腿間越發疼,不自覺蜷起了身子,終于沒忍住落下了眼淚。
“他們不是你的父母同胞,你當然不着急呀...”
她用力撐起身體,抓住被褥的指尖發白。
“您知道嗎?那天在城門您晚來一刻,我就已經一頭撞死了...”
顧雲揚起的臉頰滑下了更多淚水。
“我想,萬一呢?萬一他們需要我呢?如果我沒能在他們的最後一刻趕到,我會恨死我自己的!”
可她也明白自己的身體今日已禁不起更多的折騰了,于是隻有無力地捶了捶床榻,埋頭痛哭,再說不出什麼。
周其钺心裡有些複雜,他從未見過一個女子能做到這種程度。
雖然她對自己出言不遜,但...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她露出的手腕上,那裡還有昨夜被縛的淤痕。
算了。
周其钺似是歎了口氣,再次開口時語氣稍顯緩和。
“等會甯風會來一趟,你把家人的樣貌、年齡、裝束都說與他聽。”
說罷,不顧她的反應,周其钺快步走出了房門。
走時還不忘吩咐春霞,“去為她請府醫來,看不出來她明顯病了嗎?”
春霞連忙應聲,“奴婢遵命!将軍恕罪!”
...
周其钺回到前廳,撲面而來的酒氣、炭火蒸騰的暖氣将他纏得密不透風,腦袋也開始有些沉沉的。
屋内衆人正喝得酒酣耳熱,見他回來,一群人開始調笑。
“周将軍晾我們這麼久,可算回來了,該自罰三杯啊。”
“哈哈哈哈,對啊對啊,咱們兄弟冒了那麼大的風險上門拜訪,周将軍可不能不給面子啊。”
周其钺對周遭吵鬧一聲不應,隻不露聲色地坐回了主位。
左下首一虬髯大漢見狀擡手,哄鬧聲頓止,“诶,别鬧了,哪有客人這麼要求主人的。”
這人正是今日來客的首領邝毅,外形看似粗犷,心思卻十分細膩。
他看出了周其钺雖然面上不顯,心情卻比被叫走前差很多。
念及自己有所求,便讓兄弟們停止了烘托氛圍的行為。
“周将軍青年才俊,在岑都督麾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第一将軍的位置,駐守定州東線。
東臨兖州,南臨荊州,如此要塞被您守衛得固若金湯,說您一句岑都督第二人也不為過啊!”
邝毅老道地先奉承周其钺一番,才開口往正事上引。
“咱們弟兄們不過在太烏山讨口飯吃,與周邊城鎮不争不搶的,冬月一過,便是年關,大家都盼望着過個好年哪。”
不争不搶?周其钺在心裡笑了。
太烏山在東邊自然劃分了定州與兖州,他白水寨平日裡靠的就是對兩邊既争又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