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絕望的女人背着毫無聲息的孩子,有瘦得像架子的壯年男子,甚至還有人杵着木棍拖着血肉模糊的斷腿艱難前行。
血色混雜着塵土,在他們身上形成一種奇異的黑,像惡魔吐出的黑色粘液,凡是不幸沾上的人都将被拉入地獄。
顧雲的心震顫不已。
她雖也是流民,但最多隻是挨餓受凍,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明顯是在戰火中幸存下來的,簡直比自己慘烈萬分!
天空中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落在街道上瞬間便化了。
黑的地,白的天,顧雲看着那些在生死黑白之間掙紮的人,終于忍不住顫聲發問:
“他們好像都往一個方向走,這是要去哪?”
王秋上前答道:“回顧娘子,西北角設有難民所,這些從城西來的人會暫時在那邊安置。”
“城西?”
“對,因着地勢,如今平城隻開放西城門和北城門,于是便将難民所設置在了西北角。”
顧雲心頭猛跳,是了,難民所!
她得去找找她的家人!若是他們進了城,在那裡找到他們的可能性會大得多。
看着顧雲突然加快腳步朝西北角走去,兩個護衛連忙上前攔住了她。
“顧娘子,今日出府已久,且這雪看起來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不如回府了罷?”
“不!讓我最後去那邊看看,很快就好!”
見她還想往前沖,王秋李冬瞬間擡起拿劍的手,交叉着擋在顧雲面前。
“天色将黑,若是将軍回府不見您,怕是會不高興,您...”
聽得他們擺出了周将軍,顧雲激動無比的心頓時冷靜了不少。
她聽懂了,她使喚下人的權力有限,而那個界限完全掌握在周其钺手裡。
果然,狐假虎威雖然容易,但終究還是要受制于人。
見她面色糾結,春霞也上前勸她。
“娘子别惱,難民所的人魚龍混雜,實在是怕入夜之後有人暗中作祟,若是傷了您,那可就不得了了。
明日若是無事,奴婢再陪娘子來這處,如何?”
顧雲明白了他們的為難,若是自己出事,恐怕他們也會受到責罰。
況且,看他們的架勢,大有她不同意便把她綁回去的樣子。
以一敵三,她毫無勝算。
顧雲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回走去,“那好,我明日再來。”
三人均暗暗松一口氣,快步上前随侍顧雲左右。
一陣狂風吹來,柳絮般的雪花往顧雲臉上拍,她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以防止狂風帶走她的體溫。
可下一瞬,她卻猛地一僵,體溫...?
她的腦海裡閃過那些凍成青灰色的臉,沒來由地,一陣惡寒湧遍全身。
她頓步低首,看見自己身上柔軟的藕粉色對襟夾襖、厚重的夾棉毛邊鬥篷,心裡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
她難道不也是流民嗎?他們在挨餓受凍,自己卻能夠衣食無憂,這是憑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但可以确信的是,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她一定得做點什麼!
身後的三人見她突然停下,皆不明所以,就在他們要出聲詢問時,顧雲清脆的聲音終于傳來。
“王秋、李冬,你二人将那幾個人擡在一起吧。”
見他們不動,顧雲催促道:“快呀,不是急着回府嗎?”
二人連忙應聲,“是!”
很快,散落在街邊的三四人便被擡到了同一個屋檐之下,顧雲則迅速擡手解開身上的鬥篷。
春霞見她動作,間明白了顧雲要做什麼,“娘子使不得呀!這麼大的風雪,您會受寒的!”
“怕什麼,我身體好着呢。”
鬥篷被妥帖地蓋在他們身上,顧雲終于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燦爛的一個笑容,明媚到有些刺眼。
随行三人皆睜大了眼,也不知有沒有暗暗嘲她傻氣。
鬥篷離開身體,寒氣一股股往身體裡鑽,顧雲顧不上他人,第一個沖到了街道上。
“快來!跑起來才不會冷。”
三人看着她仿佛能刺破黑暗的笑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互相對了個眼神,很快便跟了上去。
回到雲晖院,顧雲聽話地喝了姜湯,早早地便睡下了。
然而,她睡得極不安穩,總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給困住了。
待她不安地睜開雙眼,竟發現床邊真有一個黑影!
“誰!”
那人坐着,沒有說話,朦胧的影子看起來身量極大。
顧雲頓時渾身發涼,血液一股一股往上湧。
她慢慢坐起,一邊緊緊盯着黑影,一邊悄悄攥住一旁的枕頭。
正待她要一把揮出枕頭去,那黑影卻發出了一聲輕笑。
“膽子果然不小啊,連我都敢打?”
“...周将軍?”
聽見是熟悉的聲音,顧雲心裡的石頭瞬間落地,但下一刻又忍不住警惕起來——
三更半夜,黑燈瞎火,他像個鬼影一樣來她這幹什麼?
她平複了一下心情,盡量穩住聲線,“這麼晚了,周将軍有什麼事情嗎?”
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他好似靠近了些,有一隻寬大的掌落在肩頭上,似有千斤重。
“别怕,還記得我說你留下自有用處嗎?”
“今晚,我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