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哥挽袖子，眼裡很有活地放下手裡的燒火棍：“我給你打水洗手。”邊說邊跑到水缸邊拿起瓢，使勁舀了一瓢倒平時洗臉的木盆裡。

夏初蹲下身先往手上澆了點水打濕，才把手舉到一邊摳着指甲裡的泥，扭頭對身邊夏至道：“乖，待會兒哥給你煮肉吃。”

一聽要煮肉夏至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笑眯了眼：“是因為我明天長尾巴嗎？”

聽他這話夏初才想起明天是夏至生辰，沒想到前幾天奶奶提了一嘴這孩子就記住了，估計天天掰手指頭算着呢。

倒是他這當哥的忙着上山都給忘了，心裡不免有些愧疚，在水盆裡洗了手他也不擦幹就直接用手去揩夏至臉上的鍋灰：“對呀，你明天滿八歲了，可不得給你好好慶祝慶祝。”

“好耶！”夏至歡呼了一聲放下水瓢，就想跑出去告訴他奶今晚吃肉的好消息。

就見李老太手裡拎着那隻肥兔子進來，臉上都笑出了褶子：“哎呀，我天，你在哪裡弄這麼肥隻兔子回來？”

夏初回道：“今天在山上撿的，應該是山上獵戶放了捕獸夾給忘了，我路過看到就撿回來了。”

看到李老太手上提的兔子夏至忙問他哥：“哥，這就是今晚要吃的肉嗎？”

“對！”夏初點頭伸手去接他奶手裡的兔子，“奶，你歇着，我來剝皮，你幫我把鍋裡蒸好的幹糧拿出來，待會炒兔子要用鍋。”

聽他要拿來煮了，李老太手往後一縮，把兔子藏到了背後，臉上笑容一下就不見了：“炒啥炒，費那個油幹啥，我看這兔子挺沉的起碼有五六斤，你明天帶去鎮上也能換幾十個銅闆。”

一聽不給吃，夏至臉上也沒了笑，噘着嘴說：“奶，哥說是給我長尾巴吃的。”說着他強調了一下“八歲！”

“哎喲，至兒呀，咱這啥家庭條件呀，長個尾巴還要吃肉，别說八歲了，你奶我快六十了長尾巴也沒吃過肉呀！吃個雞蛋就得了。”看孩子不開心，李老太軟着聲音又哄道：“奶明天一早就給你煮雞蛋，煮個大的。”說完提着兔子就要出去，準備收起來明天去鎮上賣。

夏至立馬用委屈的小眼神看向他哥，若開始沒說要吃還好，沒有盼頭，現在都說要吃了又反悔，人孩子能不難過嗎？

夏初看他弟那委屈小眼神隻覺好笑，忙攔住李老太：“奶，你看看這兔子都梆硬了，不知道死了多久，這麼熱的天放明天肯定要臭，不如今晚就煮了，多少是個肉也能給咱們仨補補。”

聽他這話李老太停下腳步，提起兔子又捏又聞好半晌，再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孫子，最終還是把兔子遞給了夏初：“拿去吧！你好好剝，别把皮剝壞了，冬天能給你做個帽子。”

“好。”夏初接過兔子應了一聲提起菜刀就去後院剝兔子了。

夏至見了忙要跟去看，被他奶揪住了後脖領：“至兒，我跟你說今天咱吃了肉，明天就不煮雞蛋了知道不？”

夏至聽了這話也不難過，脆生生地道：“知道了，奶。”說完蹦跳着找他哥去了。

李老太看着小孫子歡快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轉身收拾鍋裡幹糧去了。

待夏初利索地把兔子斬成小塊回來時，李老太已經去院子把他今天背回來的草藥拿出來晾開在簸箕上，天熱放背簍裡要捂壞。

夏至則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他哥後面轉，見要開始炒肉了，也不用叫就乖巧地坐到竈邊準備燒火：“哥，要燒大火還是小火？”

小火就用細樹枝和山草，燃得快熄得也快，大火就用大塊的木材，燒燃後可以燃很久。

“要大火，你放兩塊木頭進去就行。”夏初往鍋裡舀了兩瓢水準備給兔肉焯水。

夏至一邊點火一邊問：“哥，你明天還去山上嗎？”

“明天不去，明天要把這幾天曬好的藥拿去鎮上裡賣了，今天還撿了些蘑菇要一起去賣。”等兔子焯水這會夏初在去窗邊晾的蒜辮子上取了兩頭蒜過來，端了個小闆凳坐竈前，遞過一頭給他弟。

夏至接過蒜頭學着他哥的樣子開始剝：“我也想跟你去山上采藥，那幾本書我早看完了，也認識那些藥。”

夏初道：“采藥要爬坡上坎的，你這小短腿兒可不行，等你走到坡上天都黑了。”

被叫小短腿兒夏至有些不滿，反駁道：“哥，你亂說，我腿哪裡短了？明明比周小牛腿都長，不信你看。”說完使勁伸長腿給他哥看。

周小牛就是胡春花的小兒子，跟夏至一樣大，長得有點矮胖。

夏初在他伸長的小腿上拍了一巴掌，調侃道：“還腿比人周小牛長？腿長有什麼用？跟他打架輸了逃跑起來比較快嗎？”

他這麼說夏至可不幹了：“我那才不是逃跑，我是不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憨貨，打架沒輕沒重，上次把二柱鼻子都打出血了，奶都不讓我跟他玩兒。”

二柱是蔣夫郎大兒子的孩子，年齡比夏至小一歲。

“好好好，你這不叫逃跑，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夏初收了他手上還沒剝完的蒜頭，起身去撈焯好水的兔肉。

“哼”夏至哼了一聲：“本來就是。”

兔子撈起來瀝幹水，待鍋燒熱後，夏初用浸好油的布在燒熱的鍋底擦拭一圈，鍋上就一圈油迹，一滴多餘都沒有，把蒜頭姜片還有幾粒花椒先扔鍋裡随便翻炒幾下，再把焯好水的兔子倒下去一起炒。

兔子本就一身瘦肉，鍋裡油太少，肉一下鍋就粘鍋了，翻炒幾下夏初便舀了半瓢水倒鍋裡，抱過來鹽罐子小心翼翼地挖了半勺鹽進去，蓋上鍋蓋直接開始煮。

農家人用啥都得省着，若是費把力氣能得到的就還好，但凡是要花錢買的東西就得處處精打細算，油鹽就是如此。

一鍋隻能算是水煮的兔肉端上桌，老的小的都吃得很開心，兔子身上雖沒有肥肉，但骨頭裡怎麼也有點骨油，炖得久點也還算香。

李老太一口雜糧馍馍一口兔肉，嘴裡含糊道：“大孫，你明天賣完草藥就去糧鋪打聽一下今年糧價，你小阿爺家糧食也曬差不多了，我下午聽裡正說，咱們村五天後去交糧稅。”

糧稅雖然可以用錢補，但沒有自己買糧劃算，所以每年上半年繳糧他們家都是買糧去繳。

說起來夏家也不是一點地沒有，就是沒有好的地，他家除了後院外面一小塊菜地外，還有兩畝水田，水田裡常年有水，一年隻能種一季水稻。

好在稻谷賣得貴，每年賣了稻谷換粗糧，再勤快些弄點野菜野果啥的，祖孫仨也能勉強不餓肚子。

“好的，奶，咱家錢夠買糧不？”夏初嘴裡答應着，将那隻故意沒砍爛的兔腿夾到他弟碗裡，“來，給我們小壽星整塊大的。”

“謝謝哥。”夏至笑眯眯謝過他哥，直接用手抓起兔腿就往他奶碗裡遞：“奶，你吃。”

李老太端起自己的碗躲開，拒絕道：“哎喲，這還多着呢，這麼大塊的我牙啃不動，你快自己吃吧，你那小髒手别拿我眼前晃。”

嫌棄完小孫子，李老太才回答大孫子的話：“錢早存夠了，你年輕眼力好，比往年我挖的草藥多，我看等這次的賣了咱家還能有些存項。”

說到這李老太有些開心，往年夏初年紀小都是她去山上采些草藥換點錢，小的她看不到，埋得太深她又挖不動，忙活大半年也沒有大孫子去山上一個月掙得多。

“奶，家裡有餘錢的話，我想給至兒再買些筆墨紙硯，他人太小也幹不了什麼活，天天跟村裡孩子瘋跑打架也不是事，不如在家練練字。”

埋頭啃大兔腿的夏至立即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瘋跑打架。”随後學着李老太的口氣嚴肅道：“不要亂花錢。”

夏初看他有模有樣的嚴肅臉覺得有些好笑，曲起食指在他小腦門上彈了一下：“你不是喜歡看書識字嗎？”

夏至用油乎乎的小手摸了一下被彈的額頭：“家裡書上的字我都認識了，夏林哥還跟我講了那些詩詞啥意思，我全學會了。”夏林是裡正家的孫子，比夏至大兩歲，正跟着隔壁石家村秀才念書。

夏初爺爺留下的書裡也有他念書時用過的書，四書五經啥的都有，以前這些書都是放櫃子裡鎖起來的，直到夏至四五歲的時候，他天天跑夏滿倉家去蹭人家孫子的書看，還纏着人家教他認字。

後來李老太就開了裝書的櫃子，拿了書出來教他，他認了字就自己看，不到七歲每個字都認識了，卻不懂是什麼意思，就又跑去問夏林。

“你不能光會讀你還得會寫，我給你買套文房四寶回來，讓你練大字好不好？”夏初說完左右偏頭看了看家裡的石闆牆，做作地大歎一口氣，“唉，村裡都是灰石闆牆，就咱們家是黑石闆牆。”

他這又是看牆壁又是說那話的，夏至哪裡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嘴裡小聲道：“我以後不會用木炭在牆上寫字了。”

孩子雖小但也知道會認字寫字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所以打從他會認字了就愛到處畫，石闆牆上木門上處處都是他的墨寶。

李老太則在夏初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責備道：“你兜裡有倆錢就叮當響，咱們啥家庭呀？還文房四寶？又沒那條件考秀才，你買點紙給他寫寫就得了，筆就用你爹留下那個，我記得墨也還有半塊，明天我找找，拿出來給他将就用！”

夏初道：“奶，那筆都放多少年了？毛早要不得了。”

夏至也不贊同他哥的敗家行為：“我在地上用樹枝也能寫，哥，咱把錢存着買地吧，有地你就不用去山上采藥，我們也不用跟小阿爺家借糧食。”

聽他這麼懂事李老太很是欣慰，伸手揉了揉小孫子頭發：“好，聽我小孫子的，咱存錢買地。”

夏初看着弟弟心裡也有些酸澀，小小的孩子能這麼懂事，都是被生活磨的，笑着安慰小孩：“沒事，我就給你買一點點不費錢的，筆也不是給你一個人用，我賣草藥記賬也要用筆，平時你還拿木炭在石闆上寫，練練筆畫，”說着他指了指周圍的牆壁，“你争取将咱家牆壁都寫滿，寫好一點，這樣有人來家裡串門時，我跟奶也好跟人顯擺顯擺。”

“好”夏至這才開心地點頭答應。

李老太看着兩個孫子，想象了一下家裡牆壁未來的樣子直搖頭。

祖孫三人開心吃肉時，山洞裡的楚楓終于吃上東西了，因為他的兄弟石頭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