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歲背後,幾人噤若寒蟬,氣氛像一潭死水,凝滞在半空。
和柳逢春對峙的這片刻,時光被拉扯得細慢狹長。
關長歲神魂撕裂的痛楚在慢慢消退,又有一種無形的痛苦從心底冉冉升起。
自己明明才剛說過,他和别人不一樣。
可是眨眼間天地變換,遍地修士的屍體由他親手造就,而自己劍就堪堪劃進他肉中。
柳逢春沒有後退,沒有畏懼,紅色的眼眸帶着近乎瘋狂的笑意,那一瞬間,關長歲也分不清楚,眼前站着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你冷靜一點。”關長歲說。
事情不受控制地來到這種地步,關長歲想的卻是,如果是人,他還能不能勸人回頭?
柳逢春卻毫不在意的揚起頭顱,将側頸靠向劍刃。
他在找死,似乎死亡才是他真正所求。
這下反倒是關長歲手抖着将劍偏離了幾分。
“關長歲。”
對面喊他的名字,聲音恍若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殺了我吧。”他說,“死在你的手裡,我絕不後悔。”
他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種渴求,在關長歲腦中編織出他死亡的場景。
“我死以後,會和我妹妹一起,靈魂永宿在你的軀體裡,”他嘴角微微彎起一點弧度,手中戳在關長歲胸口,“等你來超度……”
柳依蘭的面容在關長歲眼前浮起,他昨夜想了一宿,明明才剛決定好要助柳依蘭轉世重生。
關長歲不得不承認,這十分道義的決斷裡,還帶着三兩分他的私情。
這份私情如今被刀劍相逼碎得淋漓盡緻,如飄散的吹雪在眼前飛舞。
就是這恍惚的一瞬間,柳逢春落下的手又擡起,一道靈符迅如黑色閃電,割斷關長歲的一縷秀發,直向他身後飛去。
“别!”
關長歲轉身暴起,欲攔住那道沖向師侄們的攻擊,卻隻見沈青幾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柳逢春的靈符在空中四分五裂,分别襲向洛雨聲的頭顱、脖頸、胸膛,直接将他的身體洞穿。
所有人的身體在一瞬間定格,飛快的攻擊速度将所有人的思維在頃刻間凍結。
“啊——”
“洛兄!”
洛雨聲驚訝的表情在面部定格,整個人如斷線的木偶,緩緩下滑,跪倒在地。
關長歲再回首時,柳逢春上前一步貼緊他的身側。
他用手指抹過頸部的鮮血,火燒一般的紅豔落在關長歲脖子上。
明顯的灼燒感覺一閃而過,一道繁複詭奇的陣法就烙印在他的側頸,閃爍着金橙的光芒。
柳逢春蒼白的手護在他脖子上将他拉近,冰涼的觸感和燙人的溫度交織,關長歲身體一抖,鼻尖的熱氣和柳逢春碰撞在一起。
他咬緊牙關,瞳膜上閃爍的清輝倒映着柳逢春陰沉的面容,自鬼魅中變奏出一絲偏執。
“你對我做了什麼。”關長歲掰下柳逢春的手腕,眉眼間是怒到極緻的冷。
柳逢春答非所問,低沉的聲音顫抖着鑽進關長歲耳中:“不要什麼人都帶在身邊,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他放開關長歲,後退着遠離,伸手收過散落在地的魂帆,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對方。
“别忘了你的承諾,秘境結束之後,我會來找你。”
他點點自己的脖子,丢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我永遠都能找到你。”
關長歲下意識撫過頸部那道灼人的陣法,心底瞬間蹦出兩個字:追蹤。
眨眼的功夫,柳逢春的身影消失不見。
此人已提前離開秘境。
玄谷秘境開啟一共七天,催動秘境準入令牌可提前離開,一旦離開不得再次入内。
這是他們來秘境後的第四天,與柳逢春相識的第五天。
關長歲仰頭深呼吸,劍尖一下一下劃過木闆,他内心陰雲籠罩,一股潮濕彌漫,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身後的幾位一言不發,遍地死人的吊橋上,散發出地獄一般的死寂,隻剩下劍尖磨過地闆的聲音。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星空下,此人褪去冰冷外殼後的笑臉就在昨夜,兩人沉默着燃放靈符煙花的那段時間,柳逢春明明柔軟得不似初見。
那樣一個會替他梳理靈脈的人,會給他看煙花的人,會毅然決然跟他飛下小世界的人,和剛剛眼前的人,怎麼會是一個人?
他伸手撫過額前的碎發,混亂的記憶在眼前閃現,他理不清自己雜蕪的心緒。
卻又莫名回憶起柳逢春一雙似是憤怒,似是埋怨的眼。
付啼天偷襲的那一次,柳逢春按住付啼天的脖子将他砸進地裡,冰冷的瞳中牽動出一絲讓關長歲感到意外的情緒。
他在擔心自己。
——關長歲,你不要命了。
關長歲伸手揮去眼前的記憶。
他想不明白,先前那麼多次的交鋒柳逢春都未傷一人,沒道理在心願達成後再次大開殺戒。
有什麼事值得他瘋了一樣大開殺戒?
因為有人喊了一句有魔修?
他在在乎這個嗎?他真的在乎這個嗎?
關長歲的内心焦灼,那一瞬間糾結、疑惑、憤怒與失望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道堅韌的牢籠,将他緊緊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