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門,哈裡斯正站在窗前抽雪茄,看見我進來,他似乎是越過我看了眼房門是否關嚴實了,然後殷情的笑了下,用手揮散煙霧,合上了窗和窗簾。
我向他問好,哈裡斯點點頭碾滅雪茄,臉上的疲憊被滿面紅光代替,“好,好,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在你母親的肚子裡嘞。”
他似乎是想到這時候談論我的家人,并不是個好想法,幹笑了兩聲,指了指旁邊的沙發,示意我和他坐在那。
“請問,您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我試探地問。
“是那位大人讓我來找你的。”哈裡斯說,“前幾天一直在忙着幫那位大人工作,哎,年紀大了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吸血鬼和人類本身就不一樣嘛,白天連着黑天轉,差點讓我吃不消。”
“您說什麼……?”我還以為自己聽差了,強撐着露出笑容,語氣微微上揚,就聽哈裡斯接着說,“啊,那位大人還沒告訴你嗎,是他讓我把你從牢裡贖出來的。”
“但說實話,就算那位大人不說,我也會想辦法……”他接着說道,但我的耳邊一陣嗡鳴,已經無法聽下去,我猛地站起身來,打斷了他。
“您說的那位大人,應該姓沃爾圖裡吧。”我的聲音有些冷,帶着對自己的可悲。
“對對對。”哈裡斯搓了搓手,全身心沉浸在他的偉大事業中,“我不應該問您們的關系,不過…看在哈特福德公爵的份上,您能不能和那位大人提一嘴?随便說說就行,我的年紀也很大了——”
這一刻,他聲音裡流露出的疲憊,都仿佛是在刻意博取我的同情。
“我會的。”
應付完哈裡斯,我離開了房間,頭腦充斥着混亂和迷茫。作為一個人類,我可以肆意譴責和我同為人類的哈裡斯,譴責他背棄人類,投身吸血鬼的黑暗世界裡。但我不想這麼做,在他還沒成為吸血鬼,傷害人類前,我不能這麼做。
我更多的,是對凱厄斯的行為感到心累,和無力。
我推開花園的栅欄,來到幽靜的亭子中。深秋的空氣透過老樹的枝桠撲面而來,帶着樹葉腐朽的味道,濕潤而沉悶。
隔着花園那堵不算高的圍牆,市井的喧嚣穿透而來,夾雜着髒話和貶低的指責。雖然聲音并不清晰,但那些詞句帶着濃重的鄙視和惡意,仿佛一把碎玻璃,直直地紮入我的耳中。
“看她那副模樣,一個殺人犯,也敢在這裡裝貴族,想必是把我們當成傻子了!”
“憑什麼她能逃脫法律,就算是貴族,殺了人也不能一直庇護她吧,而且我聽說她現在就是個孤兒,看看她那張臉,也不過是個有點姿色,水性楊花的臭丫頭罷了。”
那些無知的污言穢語刺痛了我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我的自尊撕得粉碎。
“誰允許你們在哈裡斯老爺的家旁邊傳播謠言的!”一名女仆怒喝道,從我身後急步走來,踩上牆角的紅磚,迅速撸起袖子,把籃子裡的剩菜都毫不客氣地倒了出去
“哎呦!”外面的兩個男人被潑了一身,跑了。
女仆返回我身邊,輕聲詢問,“夏普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我眨了下眼睛,掩去眼底的淚水,搖了搖頭。“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我從花園的側門出去,街道上,夜色如水般流淌,遠處的高空飄着工廠的煤灰,大多數店鋪早已關門,偶爾一兩輛馬車駛過,碾過石闆路後揚長而去。
不遠處,一家面包店還開着門,溫暖的光從窗戶透出。我掏出手提包中的幾枚銀币,買了塊藍莓夾心的面包。
冷風從街道的一端吹來,穿透了我的披肩,我迎風走去,頭紗和兩側的卷發被吹的淩亂不堪。我咬下一口面包,淡淡的酒味刺激着味蕾,讓大腦都清醒不少,我幹脆坐在路邊一個長椅上,望着路燈發呆。
“吱吱。”
一隻老鼠從我腳邊跑過,我揪下一塊撇到它旁邊,這隻小老鼠就叼着面包跑到椅子後。
看着它機靈的模樣,我笑了笑,仿佛這種小生靈給我帶來一絲難得的愉悅。
我學着老鼠的叫聲模仿了兩下,它被吓到,又跑到了一家關門的店鋪邊,我追了上去,故意伸出腳上的羊皮鞋,用鞋尖在地上敲打。
但命運就是不肯放過我,每次我感到一絲平靜,它就回報我更多的不幸。
在我丢下最後一塊面包後,老鼠消失在夜色中,獨留我孤單。
我拍拍手,拭去手上的碎渣,鞋尖用力踩了下地面,借力轉了個圈。
大街上好像隻有我一個人了,如果不算面包店老闆的話,我左右看了看,竟然又看見個和我一樣大半夜出來買面包的人,分不清男女,穿着條嚴實的黑大衣,連一根頭發絲都不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