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器這才傳出聲,一名軍官問:
“人要怎麼處置,關回原來的牢房嗎?”
周戎低頭看了一眼靠在他懷裡的人,雙眼睛緊閉着,挺翹的鼻梁小巧的唇,脆弱到他一隻手就可以捏死。
牢房裡都是alpha同吃同住,環境髒亂差,魚龍混雜,信息素的味道不加以節制。林然和那些罪大惡極的犯人關在一起,既不方便也沒有好處,
他的身體還沒恢複。
周戎思索了一會兒,說:“我親自看管,叫個醫生過來。”
omega挺會招仇恨的,放進狩獵場中淨惹事。與其如此,不如放在身邊,由他親自看管着。
話落,
周戎交代完指令,單方面切斷了聯系。
醫生來得很快,原本隻是開個單子,走個過場,其他的随便怎麼寫都行。有了病情證明,就能名正言順地留下林然,不必擔心傳出什麼風聲。
醫生檢查過後,沒有立刻離開,他從身上白大褂的衣兜裡,掏出一張折成小方塊的報告單遞過來,“上校,檢測報告出來了,你看看。”
“什麼檢測?”周戎問。
“信息素檢測。”醫生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切換,拘謹又帶着忐忑。
周戎眼底蒙上一層迷霧,帶着疑惑手腕一抖,展開報告單,視線從上至下掃了一眼白紙黑字打印出來的數據。
醫生在他身旁,盡職盡責地講解,“你們的信息素契合率達到87%,”
“這個數據在匹配中說明,AO是天定姻緣,你們兩個注定要在一起。”
醫生顯得有些為難,看向周戎的時候隐隐帶着擔憂。
監獄長擁有整座監獄的最高權限,他是定海神針,在監獄中說一不二。他要維護法條律令,做規則的代言人,少不得以身作則。但這些規矩,在信息素的面前能有幾分抵抗?
他會堅守原則,維護法條權威,還是為了omega,罔顧律令?
這實在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掌權者折腰,典獄長為犯人破例是大忌。
周戎有些意外,視線從上向下掃,注意到落款印出來的,加粗放大的數據,平日裡拿槍很穩的手微微顫抖。
天定姻緣。
周戎原先猜測過,兩人的匹配度挺高,但沒想到這麼高。尋常六七十就能相敬如賓過完一生,他們有87接近90,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是能白頭到老的……
周戎從前不信這些,現在遇到,覺得也沒什麼壞處。他非常突兀地笑了一下,側頭看向躺在床上休息的人。
醫生見了這一幕,一時覺得驚悚。
典獄長似乎被什麼髒東西寄生了,居然能在他神經壞死的臉上,看到這麼溫和的表情,透着一股生硬的溫柔。
醫生覺得事情棘手,看向林然時,仿佛在看禍水。
不隻是醫生,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下屬們都發現典獄長的變化。
客觀說,周戎相貌英俊,是一個極為優秀的alpha。但因他向來不苟言笑,行事手段狠辣,旁人看他時,畏懼領先于任何情感。
因此他身上偶爾的溫和,會被無限放大,
到了一眼就能發現的程度。
長官們私下裡說他是鐵樹開花,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不過這話他們不敢當着周戎的面講,都知道那一丁點的溫柔不會落在他們身上。
*
周戎住在頂樓,房間寬敞但不算很大。
監獄與外界隔絕,就算是看守罪犯的士兵也不能随意離開,海島物資匮乏,住所跟豪華粘不上邊。
林然在屋裡度過了一次發情期,身體差不多恢複。也許是太過無聊,他閑來無事看膩了房間的裝修,挑剔說房間不好看,想要重新布置。
alpha對生活質量的需求非常低,住了許多年,依舊保持着簡約實用的風格。
周戎沒覺得好不好看,
但omega向來是捧在手心,含在嘴裡,沒經曆過監獄裡的苦日子,想住得舒服一點,也很合理。
即使有些麻煩,他考慮了一會兒,都答應了。
結合兩人的審美,原本簡潔的房間越填越滿,整間屋子煥然一新。從一開始的冷色調居多改成了暖色,再加上鮮亮惹眼的裝飾,看一眼令人心生愉悅。
冷冰冰的房間有了人氣,更像是一個家。
周戎不愛待監獄,卡着點上下班打卡,後來連樣子也不做了。
林然在溫室裡舒展葉子,毫無掩飾地釋放芳香,心安理得地享受alpha的關心。他們在溫馨的房間裡□□,從卧室到浴室,走過每一個角落。
*
某個起風的日子裡,林然站在窗邊俯瞰,看到監獄邊緣圍起的電網,海島上的植被以及蔚藍的海。
他說,他好像長發公主。
周戎從背後走過來,制服的外套披在身上,靠在他的肩膀上問,什麼是長發公主。
“你不看故事書嗎?”林然偏過頭。
窗外的海風帶着濕潤的氣流,湛藍的晴空萬裡無雲,碧海青天相對映照,孤島是海上的明珠,平靜而美麗。
風通過窗戶鑽進房間,吹起兩人的發絲。
“我沒看過,”周戎說:“什麼哄小孩的玩意兒。”
“……所以,你才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林然眼皮垂着,似乎沒什麼興趣。
周戎很難理解,omega的情緒為什麼變得這麼快,他說:“你給我講,我不就知道了?給我講一次,我能一直記着,再也不會忘。”
林然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給他講故事,過了一會兒才說:“長發公主,是一個住在高塔上的公主。”
“她怎麼了?”
“她嫁給了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林然說。
周戎沒聽過故事,以為他是王子,“那不是很好嗎?難道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沒有,往往故事的結尾隻有這一句話,這是童話的結局。”林然說:“是不是非常地千篇一律。”
“我覺得是個很好的結局。”周戎親了親他的臉,注意到他神色疲倦,說窗外風大,帶他回了屋裡。
在很久以後,林然已不在他身邊。
周戎給三歲的小男孩講故事時,才知道完整版本應該是,女巫抓住長發公主,将她關在高塔上,利用她頭發上的魔力維持美貌。
一年又一年,直到森林裡走出來的王子拯救了公主,帶她走下高塔。
他也許是王子,但一定是女巫。
*
他們越來越習慣,生活中有彼此的痕迹,但将屋子布置好之後,林然好像失去了骨子不服輸的勁,做什麼都使不上力。
“你怎麼了?”周戎在某一個普通的下午,将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問了出來。
這個疑問一直圍繞着他,快要半個月了。
林然從前并不是這樣,無論是驕傲,得意,還是受到挫敗,他總帶着鮮活的生命力,灑脫張揚才是他應有的樣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很聽話,卻有如一隻提線的木偶。讓他做什麼都可以,沒事就坐在窗邊向外看,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林然見到他回來,立刻迎了上去。伸手接他脫下來的外套,挂在屋裡的衣架上。
聽到這句問話,他愣了愣說:“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可以改。”
林然眼神忐忑,睫毛不安地顫動着,好像沒有安全感的流浪動物,在新家裡很乖很聽話,不惹事不找麻煩,隻是害怕被抛棄。
“别不要我。”
他憂慮又有點着急,僅僅是因為他的alpha覺得他有地方做的不好,說了他一句。
“不會不要你。”周戎說這句話時,心情沉重,他不知道怎麼了——林然現在這樣聽話,不就是他想要的嗎?為什麼會覺得并不高興,是做的還不夠好嗎?
夜裡,他不知輕重弄疼了林然,看着omega哭紅的眼,隐隐帶着怒卻又不敢開口的樣子,下意識說,“對不起。”
“沒關系。”林然眉頭舒展開,隐忍地讨好,“我不怪你,我最喜歡你了。”
周戎喉嚨哽住,他忽然明白,林然的舉動,不完全是基于愛,他在害怕,害怕什麼呢?
害怕失去他的愛造成的後果。
為了得到愛,他乖巧,順從,滿足周戎的每一個要求,像一株菟絲草纏在他身上攀附着。
但這并非是他的本性,他對現狀并不滿意。
所以,林然病了。
周戎還沒來得及質問他的真心,就發現這一點,他無法眼睜睜看着玫瑰枯萎在自己的手心。
他想了很多辦法,盡量滿足omega的一切要求。
林然吃不下飯,胃口變得很差,想讓他多吃一點,便要吐出來。他時常感到困倦,精力大不如前,像是抽幹的生命力,分明外表還很年輕,身體宛如到了大限。
但是醫生檢查過後,說林然身體在短期内變得很差,這一症狀是毫無緣由發生的。他甚至查不出病情,隻得出了會死這一結論。
周戎不接受,他拽着醫生的領子說,“之前還好好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醫生毫無辦法,以他的經驗完全看不出來是哪裡的問題,他建議請其他的醫生過來看看,也許能發現問題。
犯人不能離開監獄,
周戎不信邪,從外面請了醫生來給林然看病。但一切并沒有起到作用,往往事與願違。
醫生來了又走,都搖頭說沒有辦法。說身體敗成這樣,多半是好不了。
他們猜測,或許是心理疾病造成。
林然躺在床上,蒼白的失去血色的手臂擡起來,撫摸周戎的臉龐。他懂事地安慰周戎,告訴他沒有關系,說自己壞事做的太多,生病死了是他應得的。
“不要為我浪費時間,我隻想在死後,你能把我火化了,丢進海裡。如果活着不能離開監獄,那麼死了離開也好。”
周戎從醫生走後沉默了許久,眼眶迅速發酸泛紅,抓住他的手,對着手腕内側咬了一口說:“我不允許,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搶走你,我不許你離開,就算是死,你要死在我的身邊。”
“好吧,”林然毫無辦法地笑了笑,“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都可以。”
周戎有時候會想,是不是他當初開了假病曆,影響林然的身體。他推了工作,用更多的時間陪伴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