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眠隻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不停地往大腦沖去,指尖顫抖,險些從馬上跌下來,好在反應及時,在馬背上穩住了身子。
她同梁王府的世子單祐打小就訂了親事,隻等單祐及冠後就将她迎娶入門,隻是聖上給他吩咐了差事,離京三年,期間未能回京一次,所以他們之間的婚事也被不斷推遲,現在梁王府無疑是因為将軍府有難,見她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依仗,所以才前來退親。
她不信!
快馬加鞭趕回将軍府,一眼就看見了畫着梁王府标記的馬車,還有被摁在地上的将軍府上的仆人。
她一把扯住缰繩,将馬停下,但并沒有立即下馬,隻是死死地看着那輛馬車。,直到馬車裡的人聽到馬蹄聲,丫鬟打起車簾,她才翻身下馬,上前行禮。
借着行禮的空隙,方眠掃過車廂,并沒有發現那個自己相見的人,心下松了一口氣。
如今端坐在裡面的,是她未婚夫單祐的繼母,也就是梁王府的繼王妃,林慕涵。
當年單祐的生母林慕容生下孩子後沒多久便去世了,梁王身子骨不好,考慮到幼子需要母親的照顧,正好林慕容的妹妹林慕涵自願入府服侍,甚至可以不要名分,隻為了留下來照顧姐姐的孩子。
梁王心軟,隻好将林慕涵納入王府,許其正妃之位,隻希望她能好好地對待單祐。
梁王妃面容沉浸在昏暗的車廂中,聲音冷硬:“許姑娘,你可是讓本王妃好等啊。”
方眠畢恭畢敬地回道,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誤:“王妃萬安,朝煙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故而來遲了,還望王妃恕罪。”
梁王妃冷哼一聲,讓身邊的人将一個盒子拿出來,端到方眠面前:“那裡面是退婚書,拿着吧,從此之後,你同世子,同梁王府沒有半點關系,還望許姑娘不要糾纏才是。”
方眠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努力壓下顫音:“王妃此舉何意?這門親事乃是世子的嫡母在世時同我爹定下的,如今我爹生死未蔔,王妃就要擅作主張退這門親事,敢問可問過世子的意見?”
梁王妃眸光深沉,冷聲說道:“本王妃乃是世子的母親,這點權力本王妃還是有的,如今将軍府前途不明,你莫不是要将他也扯入這漩渦之中?”
方眠面無表情地看着那盒子,不肯伸手。
“你如今還想不想退親,不過是看中了我們王府的富貴和權勢,希望能夠救你出生天,不過本王妃還是勸你不要癡心妄想的好。”梁王妃說完這句話加重了砝碼:“若是你接下這退婚書,本王妃就派人幫你,你難道就不想找到你的父親,你真的打算讓你的父親屍骨曝野,任憑那野狗吞食?”
梁王妃笃定,方眠一定會答應。
因為刑部下令,為了防止方震霆是假死脫生,不允許任何鎮南将軍府的人出城,隻能由朝廷派遣人馬去搜尋。
方眠雖然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單也知道她爹在朝廷為官多年,難免不會有人從中做梗,拖慢行程。
昨天和今天,她都去找了不少往日同将軍府私交甚密的官員,希望能派人去一同尋找,但是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都害怕受到牽連。
就連那些曾經為她爹求情的武官,也是避之不及,那時候方眠才明白,當時的求情,更多是為了自己的以後,不希望自己以後若是領兵打仗,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梁王妃最後說的話戳中了方眠内心的擔憂,她閉上眼睛,許久才睜開,拳頭握了又松:“梁王妃,這退婚書我可以接,但是王妃所說的,要給我立下字據。”
梁王妃眯了眯眼,看向外面。
方眠脊背挺直,直勾勾地看着她,乖軟的面容染上一層戾色,像是一匹絕望的狼,随時準備撲上來反咬人一口。
梁王妃捏緊手中的珠串,留意到方眠唇色蒼白,心底冷笑。
窮途末路罷了。
隻要這退婚書一收下,單祐抛妻的事實就成了,名聲也就毀了,至于方眠,她要對付的從來就不是她,失去了方震霆的庇護,這不過也就是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好拿捏得很。
看上方眠的京城子弟不在少數,再怎麼故作堅強,也隻會淪為别人的玩物,到那時,她還真的想看看,那身骨頭是怎麼被碾碎的。
辘辘的馬車聲逐漸遠離,方眠隻覺得手中的錦盒重逾千斤。
等候已久的大雨終于落下,頃刻間狠狠地砸在瓦片上,抽打在地面上,狂風大作,呼呼作響,一道道閃電劈開夜幕,震耳欲聾的雷聲在一個接一個在人的耳邊炸開,像是要将這世間的一切都毀滅。
方眠被聲音震醒,下一秒就将錦盒扔向管家,自己卻想要翻身上馬,這麼大的雨,爹如今在外又深受重傷怎麼能躲得過去!!
高楓看出她的想法,沖上去将人打暈……
方眠回到将軍府後不久,林氏就派人将東西都送了回來。
方眠滿不在乎,随意吩咐一句,讓許管家帶人整理好。
自己回到她爹的書房。
看着牆上的羊皮地圖,仔細回憶,執筆将已經去過的地方劃掉。
劃掉。
也不是這個,劃掉。
随着那些地方一個接一個被劃掉,最後那一圈附近就隻剩下陽縣一個地方。
陽縣,方眠翻出陽縣的詳細地圖,默默盤算着。
押送爹回京隊伍,到京城附近就被一夥蒙面人沖散,據逃回來的人說,那些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為了殺她爹,當時她爹身上被砍了很多刀,深受重傷,被蒙面人追向了别處,但是依據地上的流血量推算,就是當場有大夫醫治,活下來的機率都微乎其微,更何況身後還有追兵……
結果不言而喻……
也因為她爹的失蹤,沒辦法接受審問,所以案件至今還在刑部擱置,可那些所謂的證據,正在派人核實。
這件事情肯定是針對爹的陰謀,但是證明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爹,可現在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喚來許管家,當着他的面,方眠擦拭幹淨匕首:“我要去一趟陽縣。”
許管家面漏憂色:“将軍說過,不許小姐你擅自使用武力。”
“所以呢,他人呢?”
許管家默然,他是看着小姐長大的,唯一有勸得動小姐的兩個人。
如今可都不在這。
方眠第二天一早騎馬出城,一路迎着濕潤的露水。
連續不斷地趕路,終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趕到陽縣。
路上遇到好幾波不明身份的人,都被她躲過了。
将腳邊的屍體踢到一邊,這次遇到的,居然還想對她圖謀不軌,看來前面那些都不應該放過……
方眠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這些到底是什麼人,難道也是為了她爹而來的?為了阻止她找到人?
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
丫鬟正在鋪床,梁王妃坐在書桌上,看着下面遞過來的消息,越看臉色越沉。
“這些廢物,收了那麼多錢都沒辦成事,這會子還敢用來威脅我要錢,真當我這王妃是吃素的不成?!秋梨,明天一早拿上我的拜貼上長公主府去,就說我手上有她想要的禮物。”
秋梨應下:“是,夫人。”
梁王妃問道:“群兒回來了嗎?”
秋梨回禀道:“少爺已經回來了,剛才他的貼身小厮來說,少爺去了秋姨娘的院子。”
“可是喝酒了?”
秋梨:“這倒沒有,據說少爺今天去了興雨客棧聽人說書,還買了不少書回來看,門口的侍衛也說少爺很清醒,身上沒有酒氣。”
“那就好那就好,總算是不再去眠花宿柳。”
“可是,”秋梨有些猶豫,“夫人,到時候若是沒能抓到方小姐,那您答應少爺的,要幫他納方小姐為妾一事,可不就……”
“方震霆失蹤了,她能去哪?她是遲早都是要回來的,倒是那個賤種,這一次一定要除掉他,不然怕是還要費不少的事情,若是讓他知道了,肯定會鬧!秋梨,兩邊都多派些人手,那賤種要死,方眠也要抓到手!”
秋梨垂首:“是,王妃。”
- -
“給我的馬喂些水和草料,這是銀兩。”
“好咧,客官您稍等。”
方眠有些口幹舌燥,她跑了大半個陽縣,始終沒有找到她爹的線索。
如果連這裡都沒辦法找到的話,難道那樣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不成?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冷靜。
一定還有哪裡是她沒有想到的。
手中的茶杯砰然碎裂,把周圍的人吓一跳,店小二趕緊過來查看。
“客官,您這……”
“這是茶錢和茶杯的錢,你現在去幫我把馬牽過來。
方眠重新帶上帷帽,抛下銀子。
“好咧,您慢走。”
方眠向着西邊的方向前進,夜漸深,需要找個地方休息。
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借着月光,突然看見了一個大漢将扶着一個行動不便的人走進了一間屋子。
微微眯起眼睛,相隔有些遠了,又太暗,看不清那兩人的容貌和身形。
悄然下馬将馬藏在樹林山坳中,自己運輕功悄悄潛過去。
屋内,那人正在處理傷口,他一聲不吭,讓手下的人把瘀血揉散,清理傷口處的血迹倒上金創藥。
方眠伏身隐藏在房頂,向下看去,就看見那人胸膛此時布滿了淤青,後背處本已愈合的結痂的刀傷掙裂來,眼神掃過丢在地上那幾件染血的常服。
受傷的人一直低着頭。
看身形,并不像自己的爹。
“屬下已經通知其他路的同僚,他們正往這邊趕來,我們會一路護送世子您回京,追殺您的人,看那兩把雙刀和武功路數,像是雲沖寨的寨主房勇,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誰要刺殺您。”
“這件事情到時候再調查,我想知道,京城裡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方眠本想離開,聽到那人說話的聲音,卻猛然頓住。
屏住呼吸,側耳仔細聽。
底下,周岩手一抖,險些将要收進去的藥瓶摔在地上。
“知您思維缜密,長公主特意下了死命令,不準向您透露半點消息,還請世子不要為難屬下。”
單祐皺眉看向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周岩。
好半晌才冷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單祐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然後才起身去吹滅蠟燭,也就是他靠近燭光的那一刹那,方眠終于看清了他的容貌,那熟悉的輪廓,那頭上扣着的三指金環,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卻被帷帽擋住了。
是單祐,他居然回來了,但為什麼也會被人追殺,還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一想到剛才瞥見的,那光滑結實的胸膛上布滿的淤青,方眠面色一冷。
足下輕點,靈巧落地倏忽沒入黑暗中,屋中人卻毫無所覺。
……
“你到底是誰?!”
一間粗陋的議事大廳,一名大漢痛得滿地打滾,斷臂處鮮血淋漓。
雲沖寨的寨主房勇,這位一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的大寨主,此刻泣涕橫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饒。
“你,隻要你放了我,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想要什麼我也能給你……”
“把這毒藥吞下去,我就告訴你。”
房勇驚得一抖,死命磕頭求饒:“我不想死……”
這名女子單槍匹馬殺入山寨,一開始山寨裡面的人見她貌美非常,出言調戲,眨眼間就被放倒,身法極其詭異,他殺人越貨橫行江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功路數,哪怕寨中的人一擁而上,幾個回合下來也全被殺光。
砍下他手臂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還勾起微笑,但她笑得再美也隻會令他愈發恐懼,完全喪失了反抗的心思,隻想保住性命。
“按時服解藥,就不會死。”
“好,我吃我吃!”
房勇接過毒藥吞下去,餘光一直警惕着頸邊的利刃,生怕面前的人反悔。
“梁王妃,雇了多少夥人?”
房勇恍然大悟:“你是為梁王世子來的?”
刀尖挺進。
果然是梁王妃,單祐的嫡母!真是該死!
“别别别!我說我說,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據我手底下的人查出來的,除了我們雲沖寨的還有附近三個山寨的人都收了錢,誰能将梁王世子殺死,就能得到一萬兩,還有,還有不少江湖上的殺手也被買通了,守在回京的路上,一旦見到梁王世子就……”
“區區一千兩,你們就敢刺殺梁王世子?”
“是黃金一千兩……”
刀尖在地上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音,讓房勇脈搏加快。
那女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撐着下巴思考片刻:“黃金一千兩啊,那就不奇怪了。”
房勇忙不疊點頭。
那女子歪了歪頭,勾起一抹嘲諷。
劍光閃過,房勇身首異處,到死,他也沒想明白,面前的人怎麼會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這一夜,雲沖寨火光沖天,熊熊的烈火将所有的東西燒得一幹二淨……
這幾天夜晚,京城大街小巷的人都聞到了風聲。
鎮南大将軍府怕是要……
聽聞的人搖頭歎息。
因為京城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十七年前,當時的方震霆還不是大将軍,不過是個米鋪老闆的兒子。
多虧他天資聰穎,又勤奮上進,所以年紀輕輕就考中了舉人,巧的是,他中舉當天,妻子就為他生下了孩子,可謂是雙喜臨門。
可這份喜悅卻沒能持續下去,妻子生下孩子後不久,突然病逝,方震霆在埋葬妻子之後,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宣布與方家恩斷義絕,從此兩不相幹。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變故震驚了,紛紛猜測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麼隐情。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棄筆從戎,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變成了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力破敵軍的黝黑大漢。
靠着軍功一步步坐到了大将軍的位置。
期間方家也不斷派人上門,希望能夠重修舊好,但是都被拒絕了。
老夫人,也就是方震霆的娘親林氏,搬出了丈夫的牌位胡攪蠻纏,甚至驚動了皇上,這才勉強有了聯系。
如今這局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