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報言及,方才于晚課時因病退席的僧錄,竟被發現死于禅房之内。
死因不明,事關重大。
然此事若驚擾太後,恐引宮廷震動,于是梁飛即刻折返,留駐長雲寺處理此案,而禮部則繼續護送太後回宮。
谷星心中了然,正盤算着該如何尋個由頭混進去,便見老仵作終于閉了嘴,連忙趁機問道:
“我們何時入内屍檢?又為何不向那都承旨大人行禮問安?”
老仵作聞言,眉頭微微一皺,目光淩厲地掃了她一眼,似有訓斥之意。
他原本想直接呵斥,卻又顧及同僚顔面,話音一頓,最終冷冷道:
“……阿亦曾言你自幼聰慧機靈,怎連這等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
谷星蓦地被這熟悉的訓斥語氣一激,瞬間夢回教授研究室的恐怖回憶,背脊驟然挺直,老老實實挨訓。
“你我皆非樞密院屬員,并不需向樞密院官員行禮,也無須與其交涉。”
“此刻我等隻需候場,望、聞、問、切,可懂?”
“待上官到場,方可進入禅房,正式驗屍。”
谷星微微低眉,暗自思忖着自己與老仵作究竟歸屬于何衙門。
然而答案很快便降臨了。
驟然間,衆人腳步聲由遠及近,院内手持燈籠的影影綽綽,燈火搖曳,映得庭院光影交錯。
而那紫色官袍的身影,便在光影浮動間,緩步踏入院中。
谷星目光一轉,落在那人身上,待看清他的冰冷面具之時,心頭一震,瞬間屏住了呼吸。
她一口氣直接噎在了喉間。
她早該猜到的。
可她偏偏不願相信這個答案……
“蕭大人!”
樞密院都承旨梁飛迅步上前,徑直掠過衆人,于門前拱手寒暄。
“聽聞大人今日休沐,何以在此?”
谷星趁機往旁縮了一步,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向老仵作低語:“我忽地又肚子疼……待會兒我回——”
話音未落,便覺手腕猛地一緊,被老仵作一把拽住!
她蓦地一僵,猛然擡眸,便見老仵作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怒瞪着她,就連額角的皺紋都因怒意微微舒展。
“憋着!”
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老仵作連拖帶拽地扯到了蕭楓凜面前。
“大人,卑職乃刑部仵作荀忠,現已做好準備,随時可進房内驗屍。”
老仵作聲音一落,蕭楓凜淡淡颔首,目光掃過衆人,随即停留在谷星身上。
“這位是——”
老仵作毫不遲疑地答道:“助手古興。”
蕭楓凜聞言,微微一頓,語氣平淡,似是尋常寒暄。
“倒是個好名字。”
谷星心中一緊,悄悄屏住呼吸,垂眸壓低存在感,心中暗自作法——求一道天雷劈向蕭楓凜。
然而蕭楓凜卻未就此移開目光。
他似是随意地掃過她,語氣平靜,關心道:“你脖子可是有暗傷。”
谷星:“……”
她自然聽得出男主話裡的陰陽怪氣……
谷星的手指微微收緊,暗自思索着該如何圓過去。
然而她身側的老仵作卻是不依不饒,他膝蓋猛地一頂,措不及防地将谷星驚得猛然擡頭,正好對上蕭楓凜那雙含着冰的眼睛。
四目相對。
時間仿若靜止。
蕭楓凜神色不變,嘴角微微勾了勾,随即收回目光,語氣不疾不徐地道:
“那便辛苦二位了。”
老仵作連忙拱手,“本職所在,不敢怠慢。”
谷星雙眼無光,心如死灰。
蕭楓凜定是知曉她的身份了。
然而他卻未曾當場拆穿,甚至未對她多加詢問,想來是默許她以“古興”之名參與驗屍。
她暗暗咬牙,硬着頭皮跟在老仵作身後,安靜地扮演着着仵作助手“古興”的身份。
“案情。”
蕭楓凜淡聲開口,随即輕輕擡手接過卷宗,示意僧衆将情況如實禀報。
人群中,一名僧人低眉垂目,身形高瘦,面色蒼白,似是驚魂未定,
“小僧法号‘淨寂’,平日裡在無念師父房中奉茶,整理經卷。今日酉時二刻,無念師父言身體不适,需回禅房修養,遂離席晚課。”
“待晚課結束,我與師弟一同前去送茶,叩門數次皆無應答,遂欲推門查看,豈料房門竟自内緊鎖,門栓緊扣。”
谷星聞言眉目微動,退後數步,目光落在屋内門鎖上。
那門鎖似是被人自外面破壞,此時松動不堪。
淨寂微微頓了頓,眉間透着驚疑不定之色,繼續道:
“我等以為無念師父正在歇息,便沿窗戶察看,不料窗扉亦被不明之物抵住,竟無法推開半分。”
“我與師弟愈發不安,恐師父身體抱恙,遂二人合力破門而入。”
他擡眼望了衆人一眼,喉頭微微一哽,半晌方才艱難地吐出後半句話。
“……不曾想,竟見無念師父……已然身死。”
谷星思忖之際,蕭楓凜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地看了淨寂數眼,随即掃向他身後另一名小和尚。
那和尚年歲尚小,面色青白,兩腿止不住地微微發顫,似是驚吓未消。
蕭楓凜收回目光,神色冷淡,語氣沉穩。
“你們發現異樣後,可曾擅動遺體或房中物件?”
淨寂連忙搖頭,雙掌合十,語調低緩而恭敬:
“回大人,弟子驚慌失措,不敢擅動,即刻通禀方丈。”
蕭楓凜微微颔首,随即環顧衆人,冷聲問道:
“寺中可有人夜間曾聞異響?”
衆人面面相觑,靜默片刻,一名駐守僧房外的士兵抱拳上前,沉聲應道:
“回禀大人,并無異動。今夜恭迎太後鳳駕,寺廟守衛比往日更為嚴密,并未有何異常聲響。”
“即便是尋常巡邏,亦比往日更為頻繁,然無僧人禀報曾聽聞可疑之聲。”
蕭楓凜靜靜聽罷,眸色深沉,未置可否。
然而就在此時,樞密院都承旨梁飛忽然開口,語氣沉穩,卻透着幾分隐隐的不悅:
“蕭大人,今夜之事若鬧大,恐會影響三日後的‘薦福法會’。”
“可否待法會結束後,再行徹查?”
蕭楓凜聞言卻輕笑一聲,目光鋒銳地盯向梁飛。
“梁大人,這恐怕有些難辦。”
“此案乃命案,刑部奉旨調查,豈能因一場祭祀儀式而拖延?”
他語氣一頓,随即淡淡補上一句,一絲面子也不願留:
“祭祀儀式固然重要。”
“但若真因此而拖延重臣命案,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谷星聽得後背直冒冷汗。
原來蕭楓凜這厮,不止對她冷言冷語,更是四面樹敵,連樞密院的人都敢直接駁斥。
她暗自咋舌,心想着還是低調做人,安分苟活。哪知下一瞬,便撞上蕭楓凜冷冰冰的一記目光。
“仵作驗屍。”
谷星心頭一顫,連忙低垂着頭,老老實實跟在老仵作身後,步入禅房内室。
然而她才剛踏入門檻,瞳孔便猛地一縮。
那房梁上的屍體竟不翼而飛?!
她一瞬間寒毛炸起,幾乎本能地掃視整個屋内。
比起她方才誤闖之時,如今禅房燭火已然點亮,映得屋内光影浮動,一切清晰可見。
可正因如此,她隻一眼,便看出這房間的異常。
原本吊于房梁之上的僧錄,此刻竟端坐于蒲團之上,雙目低垂,姿态平穩,仿若還在冥思禅定!
谷星心頭猛跳,震驚地湊近一步,定睛一看。
是同一具屍體,絕不會認錯。
可如今的死狀,與她先前所見竟全然不同!
她呼吸一滞,目光迅速掠過屍體細節,随即心頭驟然一沉。
死者的皮膚潮紅,這分明是炭火中毒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