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微微一愣,然而不過瞬息便回過神來,疾步前行。
片刻她便将警報彈窗甩在身後。
谷星在夜色中兜兜轉轉,最終尋得一處琉璃寶塔。
那琉璃塔高足四十丈,玉瓦青磚,層檐飛翹,矗立于夜色之中,如一柄直插雲霄的佛刃。
她望了望塔身,目測可行,随即手腕一翻,鷹爪鈎破風而出,直直勾住塔檐。
她攀索而上,足尖輕點塔身,身形敏捷如狸貓,然寒風凜冽,檐角積雪未融,她腳下一滑,險些墜落!
谷星心頭狂跳,耳畔唯餘獵獵風聲,她本能地回頭一瞥,腳下寺院如星點棋盤,萬籁俱寂。
太高了……
她頓覺頭皮一麻,連呼吸都滞了一瞬,心中暗罵自己一聲,忙将臉貼在佛塔檐角緩了好幾口氣,方才稍稍穩住神。
但不過片刻,她便甩開那絲心悸,再次揚手,鷹爪鈎精準甩出,勾住更高處塔檐,直至攀至塔頂,方才停下。
她翻身躍至佛塔陰面,尋了一處隐蔽之地,癱坐其上,猛地捏着礦泉水瓶灌了一大口水,這才眯眼打量起長雲寺的全貌。
整座寺院依山而建,背倚黃關山,面朝都定河,布局嚴謹,層層遞進。
自前殿至後院,皆以中軸對稱鋪陳,長廊蜿蜒,殿宇連綿,偶有巡邏官兵持燈而行,燈火遊弋夜色,如蜿蜒而動的紅光遊龍。
她自後院僧舍的矮牆翻入,避開守衛,潛行至藏經閣,豈料一時失察,誤踏暗道,待回神時竟已跌入那方丈禅房。
此刻立于高處俯瞰,方才驚覺這大雄寶殿、藏經閣與方丈禅房的布局竟自成一體,與尋常寺院迥然不同,隐隐透出一絲異樣。
一愣神,忽聞鐘樓傳來聲聲鐘鳴,當是晚課結束了。
然而佛堂中竟有一尊貴婦人,在衆人簇擁之下緩步而出。
谷星微微眯眼,目光沉沉地追随那抹身影,直至馬車駛出山門,漸行漸遠,看不見蹤迹才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望向佛堂。
此時僧衆已然有序散去,偶有幾人留在佛堂整理供器,待收拾妥當,亦熄燈鎖門,陸續離去。
谷星擡眸望向城中方向,眉頭微蹙。
她酉初托大小眼将紙鶴交與雲羌。他就算是爬,半個時辰也該爬到了。
更何況雲羌腳程極快,半刻亦足矣。
然而此時已至戌初,雲羌卻仍未現身,那隻怕今夜都不會來了……
谷星立于佛塔最高處,俯瞰整座寺廟,隻見天幕之上,月亮被厚重雲層掩蓋,忽明忽暗。
她倏然生出一種預感,今夜注定不平靜。
愣神之間,便見那高僧的禅房門前圍了兩人,似是發現那屍體。
少頃,幾道人影自四方而來,步履匆匆,直奔那高僧禅房。
谷星眼神一眯,嘴角微揚,覺得今夜的好戲要開演了。
可到底要如何才能搶到那第一排的觀席,谷星輕歎一聲,擡手摸了摸自己茂密的頭發,眉心微蹙。
僧人之間必然相識,若貿然潛入,反倒更易暴露。
她頭疼地戳了戳綿羊系統,低聲道:“你不如去現場看看,給我帶回前線消息?”
系統當即小臉一黑,哼了一聲,直接躲進小黑屋,讓她自生自滅。
她無奈收回手,望向被衆人圍攏的高僧禅房,心中好奇難耐,正思索間,忽然又瞧見幾名僧人步履匆匆,往寺廟正門迎去,似是在迎接什麼貴客。
她眼神微動,随即身形一閃,順着繩索自佛塔之上滑下,足尖輕點地面,落地無聲,随即隐入黑暗之中。
谷星屏息掠過幾處僧舍,原本想尋個落單士兵,未曾想,目光一掃,卻見一名身着仵作服的青年,背着一個小木箱,似在滿地找尋什麼,額角滿是汗意。
那人不過二十出頭,來回張望片刻,忽地眉頭一舒,面露喜色,竟匆匆沖入一旁的茅廁。
谷星眉梢一挑,也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潛入了那人的隔壁間。
才剛踏入,便聽到裡頭傳來一陣哀呼聲。
谷星額角一跳,掩鼻抿唇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出聲問候:“你可還好?”
裡頭的青年明顯被吓了一跳,聲音抖了幾分:“不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又猶猶豫豫地開口:“你可……可有草紙?”
谷星捏了捏鼻子,“我有是有,可我不知你是誰,若給了你,以後我又上哪兒去尋你還我?”
隔壁的人頓時一噎。
他顯然沒想到茅廁之中竟有人能斤斤計較至此,連張草紙都得有借有還……
短暫的沉默後,方才無奈道:“……我是來支援的仵作——古興。”
那名字一出口,便驚得谷星一怔。
她微微偏頭看向那一木闆之隔,與自己名字頗為相似的倒黴蛋,心中頓時有了一個想法。
裡頭的青年繼續絮絮叨叨:“我出去找着旁人便還你。”
說完,他沉默幾息,忽然覺得不對勁,算了算時間,估摸着這人不太可能一直在茅廁裡等他還草紙,遂幹脆道:“……算了,今日事了,我親自送還可好?”
“我第一次來長雲寺,實在一個相識之人都無……”
他說着,見對方遲遲不應,心中頓生不妙預感,忙道:“你不會真要讓我在這茅廁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吧?”
正欲再開口,忽見一隻手捏着幾張草紙,從木闆縫隙下緩緩遞了過來。
古興頓時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立刻伸手接過。
谷星遞出草紙遞後,便出了茅廁,站在茅廁不遠處,靜靜等他出來。
不多時,青年果然急急忙忙地走出,左右張望,似在找尋方向。
谷星微微擡眸,仔細打量此人。
他身量與自己相差無幾,頂多高上三四公分,若非細細對比,肉眼幾乎難辨。
而那青年同樣在打量着她。
透着夜色,他瞧見谷星身着一襲棗紅色冬衣,并非僧侶,心中疑惑正起,随即又想到這人方才竟與自己在茅廁裡争草紙,頓時有些憋屈,索性老老實實道:“多謝贈紙之恩,我必不忘。你叫什麼?待幾日,我定當送還。”
谷星抿唇一笑,搖了搖頭,語調輕快:“太客氣了。我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她沒有回答,反倒随口一問:“你接下來要去何處?”
古興這才回過神,猛地驚覺自己還要去辦正事,連忙四下張望:“差點忘了,工作要緊!”
話音未落,他忽然面色一變,額角沁出冷汗,原地蹲下:“哎喲——”
谷星挑眉:“你這是怎了?”
古興捂着肚子,語帶哭腔:“我一緊張就容易肚痛。今日師父休沐,我代替值守,結果這長雲寺一個相熟之人都無,更是緊張得要命……”
谷星唇角微微一勾,眸光一轉,壞水頓生。
“我教你一個讓肚子止痛的法子。”
古興一怔:“什麼法子?”
然而他話音未落,下一瞬,便覺後腦一痛,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徹底倒了下去。
谷星看着躺倒在地的青年,笑眯眯地卷起袖子。
她手腳麻利地将古興的衣服扒了個幹淨,利落地換上,又取下他的令牌,随手将幾張多餘的草紙塞進他嘴裡,三兩下便将人綁在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
待處理好這一切,她又從手提袋中掏出那套為cos窮鬼而準備的化妝品,蹲在角落迅速化妝。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待她擡頭,鏡中人已換作另一副面孔。
除卻身形氣質尚有些許不同,竟與那倒黴仵作有七八分相似!
谷星嫣然一笑,覺得這把穩了。
她信步而行,一路暢通無阻,直奔那高僧禅房。
途經之處,巡邏官兵往來不斷,然而她此刻身披仵作之袍,佩令牌而行,自是無人阻攔。
果然,幾名士兵在察看了她腰間令牌後,便随意打量了她一眼,未曾深究,直接放行入了高僧禅房的内院。
而此刻院中已然聚滿了人。
隻見人群中央,一名身着藏青官袍的男子正負手而立。
他虎背熊腰,黑色束帶勒腰而緊,袍面隐繡飛鳥暗紋,一雙粗眉直沖帽緣,目光銳利,隐隐透着幾分不怒自威之氣。
谷星隻是匆匆一瞥,便知此人絕非等閑之輩,連忙斂去目光,心中暗自揣度着待會的應對之詞。
然而她尚未來得及上前,便被一隻手突兀地拽住,猛地拽向一旁!
隻見來人年近五旬,身着仵作服,神色不苟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眉頭微皺,沉聲道:“你便是阿亦的徒弟——古興?你怎來得這般晚?”
谷星瞬間一怔,心中警鈴大作。
不是說此人初來長雲寺,并無相識之人麼?!
怎地竟有熟人?
她心中飛快思索,面上卻絲毫不露異樣,眨了眨眼,神色平靜地開口道:
“肚子疼,在茅房蹲久了,沒紙。”
那老仵作聞言頓時松開了谷星的手,悄無聲息地在衣擺上擦了擦手。
“你這毛病還和小時候一樣……”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即擺擺手道:
“罷了,快随我來,待會兒在我身旁打下手,莫要在大人面前胡言亂語,懂嗎?”
谷星眼神微閃,心中暗松一口氣,連忙老實點頭,順勢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生怕露出破綻。
老仵作不急着上前向那藏青官袍的男子行禮,更未第一時間進入屋内驗屍,而是兜轉到幾名僧人身旁,低聲打探死者身份與細節。
這不免令谷星心生幾分好奇,她側耳細聽老仵作與僧人交談,眼角餘光卻不停掃視在場衆人,腦中迅速梳理着所獲訊息。
原來今日來此的貴婦人,竟是當朝太後。
隻因冬至将至,太後欲于長雲寺舉行“薦福法會”,為皇帝、皇嗣及皇族祈福。
而今日太後攜禮部、樞密院、僧錄司諸多官員僧侶前來長雲寺,商議典禮諸事,并提前禮佛誦經,設壇施齋。
那名身披藏青官袍之人,便是此番護衛太後的都承旨——梁飛。
本該随行返回的梁飛,原已護送太後離開,卻在途中忽然收到一封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