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估摸着自己再說不喝,楊青鯉都能一把蘆笙直接抵在他的喉嚨上。
小峒主手裡的蘆笙,他現在還是沒有嘗試的想法的。
“……牛不喝水你強按頭。”甯離嘀咕。
楊青鯉就站在他身邊兒,聽見了脖子便一梗:“就是要強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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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離勉強喝了口,楊青鯉堪稱是虎視眈眈的将他盯着:“如何?”
“……還不錯?”
論精細程度,自然是比不上府中精心熬制的粥羹,然而在這凜冬風裡、長街路上喝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胡桃、松子、乳蕈、柿這四樣,從前的菜單裡,甯離是許久不曾喝過的了。
“郎君,想不想吃一串冰糖山楂?”
楊青鯉聞聲看去,甯離素日裡常帶着的兩個人,他見的多了,也記得下來了。圓臉的侍從是小薊,年歲不大。另一個卻是胡人侍衛,一頭蜷曲的褐色卷發,眼眸湛藍,仿佛是喚作陵光。
此刻小薊的眼睛已經黏在了街邊小販的木垛子上。
楊青鯉道:“我看不是你家小郎君想吃,是你想吃!”
小薊被打趣,小薊才不管,央求道:“郎君……”
甯離揮手:“好,吃吃吃。”
小薊歡呼一聲,當下就朝着小販去,等到他再回來,手裡一把的山楂串兒,糖霜黃,山楂紅,在冬日的陽光裡,閃爍着誘|人的色澤。
幾人既然已經吃了七寶五味粥,當下便朝着邊上走。
楊青鯉興緻勃勃的道:“封崇寺的粥好,但是論廟會,咱們還得去建初寺,那可是江東第一佛寺,據說今日熱鬧的很呢!”
甯離震驚:“我們還要去建初寺?”
“去呀,怎麼不去!”楊青鯉道,“今日既然我都來尋了你,那你可得都要聽我安排!”
甯離頓時歎氣道:“你這個起大早,裡面居然還有這麼都陷阱關竅。”
楊青鯉乜他:“不管,不管,既然我頂着寒風把你抓了起來,那你就得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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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寺在長幹裡一帶,是“佛陀裡”中最負盛名的佛寺。
如今恰逢臘八,山門之外,熱鬧非凡。
兩旁除卻小販食肆,更有許多雜耍把戲,吞刀劍的,跳火圈的,胸口碎大石的……人聲當真是鼎沸。
楊青鯉興緻勃勃:“那邊有射箭、投壺,去不去?”
甯離道:“你去這裡投?你不是故意為難人家攤主?”要是楊青鯉自己去投,那攤主不得把所有彩頭都奉上。
楊青鯉讪讪,又嘟囔道:“我不用真氣還不行麼?”
終于輪到甯離的場合,甯離乜他。
楊青鯉垂頭喪氣。甯離揚眉吐氣。
身後跟着的親随侍衛,都在偷偷地笑。
楊青鯉四處望着,忽然眼睛又一亮,精神起來:“那邊有傀儡戲,看不看?”
山谷道旁搭着的棚子裡圍着好一些人,得虧楊青鯉眼尖,還能看出那邊演的是傀儡戲。先前兩人在建邺城裡時,還一同去看過,隻是沒想着,竟然沒趕上,今日裡又給遇見了。
他本以為甯離會欣然同意,沒想着,卻吃了個閉門羹。
“傀儡戲?誰知道演哪個本子……萬一那本子寫的不好呢,沒意思。”
楊青鯉又問了許多,左一個興緻缺缺,右一個毫無趣味,一連番下來,教他露出些思索的神色。換一個人大約就是要發脾氣了,說好的一同出門玩耍,怎麼就這樣的不配合?但平日甯離不是這般做派。
他望着甯離有一些提不起精神頭的模樣,明明人在,身在,但是魂,好像飛走了,心不在焉隻剩個皮囊也似的……
忽然說:“好罷,我知道什麼有意思了。”
甯離:“……?”
楊青鯉道:“可惜這裡沒有……沙州的胡旋琵琶,明月羌笛。若是能聽到鄉音,大抵你就會喜歡了罷。”
甯離不妨他會這麼說,呆了一下。
楊青鯉道:“你想家了麼?”
甯離沒想到他會看出來,也沒什麼好扭捏的,便承認了:“是有些想了,青鯉,難道你不想麼?”
楊青鯉一邊吃着手裡的菓子,一邊歎氣:“想也是空想,想了那也是回不去呢。”
他二人的處境,其實并無甚差别,一個出自于沙州甯氏,一個出身于叙州楊氏,都是送到京中來的質子,都是家中的獨子。
隻是……
楊青鯉心想,自己如今好歹已經觐見,但是甯離呢?仿佛被陛下惱了一般,如今也不曾召見,徹底成了個被遺忘的人。
但這話也不太好說出來,更何況此刻人多。
“别想了。”楊青鯉便轉移話題,“……走,咱們去看把戲!”
他心中着實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情。
隻盼甯離不要将這事放在心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