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二月初八，臘日，法寶節。

天将蒙蒙亮，人走已帶風，甯離尚且還在被窩裡，好夢正酣，忽然聽覺，已經有人找上門。

“不管，不管，教他等着。”甯離打呵欠，“我還沒睡夠呢……”

好容易終于梳洗起來，堂中已經候着了個小郎君，正站在梅花盆景前頭看。聽到那懶懶散散腳步聲，轉過頭來，登時嚷道：“你可算起了，我等你等的太陽都要曬屁|股了！”

甯離困意仍舊未消：“做什麼，這一大早的你就打上門，還讓不讓人清靜了？”

楊青鯉撓了撓頭：”這不是你說的，如果我不來，你就不跟着出門麼……走罷走罷，從這裡去封崇寺，可還有一會兒時間呢。”

……封崇寺？

那可是在建邺城的另一方，與湯山别院全然背道而馳！

甯離依稀記得一點兒方位，建邺一帶，古刹佛寺頗多，四百八十寺綿延不絕，湯山上面兒就有那麼幾座，可是這些佛寺裡，絕沒有一個，名為“封崇寺”。

“我說來你還真來呀！”甯離嗔道。

那不然呢……”楊青鯉把他拽着，“我識得也就你一個，找不到别人和我去了呀，去吧，今日可是臘八節呢。看在我天不亮就趕來的份兒上，甯離，離離，好阿離……”

“停停停，打住，打住！”

甯離被他這一長串兒念的腦瓜子都在暈，連忙瞪了楊青鯉一眼，眼見着楊青鯉撒潑耍混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登時道：“……放開！再說我就不随你去了！”

楊青鯉讪讪松手，又害怕他改變主意：“那你是允了的罷？”

甯離沒好氣道：“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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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馬是絕不可能打馬的，甯離這才将将從榻上爬起來，半點也不想去吹那冬日裡的寒風。

難得一個好天氣，晴霄一碧，萬裡無雲，甯離攏着一隻镂空銅爐，半困不困的，上了馬車。結果好一會兒了也隻有自己，半天不見得第二個人。

“青鯉，你待在外邊兒做什麼？”

楊青鯉如夢初醒：“你原來要乘車呀，我還在想，騎馬快些呢……”

“要騎馬你騎。”甯離嘀咕，“我不騎。”

“那咱們一起都不騎。”

楊青鯉笑嘻嘻的爬上來，發現這馬車裡也是與外界截然不同的精巧溫暖，待得行起來後，竟然十分平穩、也不怎麼颠簸，不由得啧啧稱奇。

“你這馬車好生精巧，也不知是怎麼打造的……”

“我沒學過機關，你問我我也不知。”甯離說，“你要是感興趣，我差遣人去問問。”

“那可好。”

“你還沒有與我說，這一大早的趕去封崇寺做什麼呢。湯山上也有一些佛寺，你做什麼定要趕到封崇寺去？”

“我早就與你說過了，難道你忘了麼？”楊青鯉答道，“我差人打聽了，臘八這日施粥，最有名的便是封崇寺，堪稱是建邺城一絕。我從前在叙州時，并沒有見識過，如今既然來了建邺，怎麼能不去體會一番？”

臘八粥。

甯離遲鈍的想了起來：“你自己差人煮了不就得了。”

“那怎麼能行！我從前又不曾煮過，再說了，封崇寺久負盛名，難道你不想去見識一番？”

甯離答的飛快：“不想。”

楊青鯉：“……”

楊青鯉哼哼道：“想不想你都得随我去，不能讓我白來這一趟。”

兩人一邊閑話，一邊鬥嘴，不知不覺間，已經入了建邺城内。這一日道上人流頗多，熙熙攘攘，放眼望去，皆是攢動的影子，比肩摩踵。

嬉笑聲不斷，叫賣聲不絕，還未行到封崇寺裡，馬車便已經停了下來。

路上已經見着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幼皆有。

甯離下了馬車，一回頭，見着楊青鯉不知什麼時候，手上已經變了兩隻碗出來。

甯離：“……？”

楊青鯉道：“雖然封崇寺施粥，但食具得自己帶。”

他示意甯離去看，果然這一路隊伍上，手臂身側，都能看到自帶的容器，木碗土碗瓷碗，有誇張的甚至帶了個小盆。

楊青鯉湊到他身邊，鬼鬼祟祟道：“你看他那小盆，僧人定然不會給他添滿的。”

“錯了！”邊上卻有人道，“小郎君，你信不信，他定然能滿載而歸？”

甯離看過去，正見得邊上一婦人，許是聽見了他倆的對話，搖頭解釋道：“住持心善，一向都是允許的，臘八這日，不僅可以自己喝粥，還可以帶一些回去，分與家人。封崇寺的菩薩，肚量一向最大。”

錯矣，錯矣……

楊青鯉喃喃道：“隻怕是施粥最多。”

甯離悄聲道：“你便是心中已經曉得了，也不要說出來呀……”

這不，好些人已經朝他們看過來了呢！

他跟楊青鯉排在隊伍後邊兒，漸漸已經要到了，僧人與他盛了一碗。碗中香谷果實，有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豆，是謂“七寶五味粥”。[1]

楊青鯉嘗了一口，眼前一亮，卻見甯離沒有動作，很是奇怪：“你不喝麼？”

甯離鄭重道：“劍修不喝佛門粥。”

楊青鯉差點一巴掌給他拍過來：“你有那麼多講究，你用過劍嗎！”

眼見甯離還要點頭，頓時一雙眼睛圓瞪他：“快喝，我平生最見不得人浪費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