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八歲的時候,就來過這個地方。
他害怕……他害怕……
來到走廊盡頭,最後一個房間前,蕭篡同樣一腳踹開門,把燕枝丢了進去。
燕枝摔在幹草堆上,但很快又爬起來,朝外面跑去。
可是這個時候,蕭篡已經把房門關上了。
“陛下!”
燕枝雙手拍在房門上,用盡所有力氣,大喊一聲。
“陛下!陛下!”
他哭着,拍打着房門,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是奴的錯,奴不該貪吃……但是謝公子真的是無辜的……奴再也不貪吃了,奴再也不吃奶油泡芙了,奴再也不吃糖糕了……”
他哭了許久,外面也沒有任何回應。
大概是陛下已經走了。
“奴再也不吃奶糖了……”
“再也不喝牛乳了……”
“再也不吃餅幹了……”
燕枝一邊喃喃念着,一邊沒了力氣,蹲下身來,抱着雙腿。
“我再也不吃東西了,我什麼都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他坐在地上,房間裡一片黑暗,角落裡,似乎還傳來窸窸窣窣的古怪響動。
他在八歲的時候就來過這裡,他知道小太監淨身的規矩。
淨身之前,人會被關在石頭壘成的隔間裡。
隔間沒有窗子,連牆縫都用布條塞住。
隔間裡一片漆黑,聽不見任何外面的聲音,也不會給吃的喝的,就把他關在隔間裡,封閉五感,颠倒日夜。
等過個四五日,人餓得沒力氣了,餓得快死了,行刑人就把他從房間裡拖出去,扒掉褲子,咔嚓一刀。
這樣血不會流得太多,混混沌沌的,也不會覺得太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八歲的燕枝曾經就被丢在行刑台上,即将行刑的時候,是陛下從天而降,把他救了下來。
可是這回,也是陛下把他丢了進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燕枝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終于不再發抖。
他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小聲說話,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給自己打氣。
“沒關系的,已經來過一次了,已經很熟悉了。”
“反正……反正宮裡人人都這樣,我……我留着也沒用。”
他一邊說着,一邊摸黑爬起來,準備找個角落靠着坐,節省一點力氣。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别害怕……燕枝,别害怕……”
燕枝就是長在宮牆牆角的野草,在太極殿能活,在北涼山能活,在淨身房也一樣能活。
他堅強又勇敢,頑強又堅韌。
*
燕枝在淨身房裡自言自語的時候,蕭篡就站在隔間外面。
蕭篡靠在牆上,面容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但是他死死攥着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燕枝聽見的、以為是老鼠的聲音,其實是他握着拳頭發出來的。
燕枝這個蠢貨,他怎麼敢?
讓他去迎接選秀中人,他怎麼敢和謝儀拉拉扯扯?
讓他給撿回來的幼狼起名字,他怎麼敢用謝儀送他的糖糕起名字?
讓他在自己和謝儀中間選一個,他怎麼敢選謝儀?
他怎麼敢?!
蕭篡氣急,轉身一腳踹在石壁上。
他紋絲不動,石壁竟然晃了兩下,吓得牢房裡的燕枝往牆角縮了縮。
今日選秀衆人入宮,他特意派燕枝去迎接。
他知道那些人會給燕枝塞錢,知道那些人會賄賂燕枝,向他打聽宮裡的事情。
他是想試試燕枝,想試試燕枝對他的忠心,想試試燕枝對他的好感。
他以為,燕枝這個蠢貨,頂破了天,也就是不懂得回絕,被硬塞了錢,最後拿回來,猶猶豫豫地交給他,讓他處置。
所以他在太極殿裡,同朝臣議事議得差不多了,就帶着他們,去看看燕枝。
可誰知道,燕枝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
這個謝儀,這個殺千刀的謝儀!
遲早有一天把他殺了!
淩遲處死!五馬分屍!
還有燕枝……
這回絕不能心軟。
他就是一隻養不熟的小狗!
一天天的,總想着往外跑,總想着出去找别人。
這回絕不能再心軟了,必須把他關着,讓他吃夠了苦頭,學乖學好了,再把他放出來!
謝儀絕不是第一次給燕枝帶糖糕,看他們兩個那個熟稔的态度、護着對方的模樣,絕對不止這一次。
蕭篡的眉心猛地一跳,忽然想到這一點。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們早就見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悄悄送糖糕,就不可避免地要碰到手。
從前他給燕枝吃奶油泡芙,燕枝總是笑得眉眼彎彎,一副故意勾人的模樣。
燕枝還總是把奶油泡芙掰一半,遞到他面前,說要分給他。
說不定燕枝和謝儀一起吃糖糕,也是這樣吃的!
天殺的!
蕭篡越想越氣,又踹了一腳石壁,怒罵一聲。
就在這時,隔間裡的燕枝聽到動靜,試探着喊了一聲:“謝儀?”
陛下下令,把謝儀也拖到淨身房裡,所以燕枝以為,謝儀被關在他隔壁,正給他傳消息呢。
他從牆角裡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牆邊,貼着石壁,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連累的你。”
“你别害怕、别生氣,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不會讓你被閹掉的……”
謝儀、謝儀,又是謝儀!
就在這時,隔間房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燕枝下意識循聲望去。
可是為了讓小太監們不知道時辰,感覺不到疼痛,隔間裡很黑很黑,他在裡面待久了,哭得眼睛都腫了,感覺不到光亮,什麼都看不清。
下一刻,一個高大的黑影沖到他面前,猛地将他扛起來。
燕枝驚叫出聲,用力捶打對方的後背:“誰?是誰?放開我!”
對方一言不發,隻是扛着他,一手锢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兩隻手腕,把他堵在牆角。
“是誰?放開我!還沒到行刑的時候!出去!”
燕枝掙紮得厲害,男人用一隻腳别開他的雙腳,用一條腿分開他的兩條腿,膝蓋一頂,就将他抵在牆上。
“撕拉”一聲,男人直接扯下自己的衣袖,用衣袖胡亂擦拭他的雙手和臉,似乎是嫌他髒,要把他擦幹淨。
“陛下?是陛下嗎?”燕枝帶着希冀問。
可男人還是不說話,隻顧着擦他的臉,把他的臉都磨紅了。
“陛下?是不是陛下?陛下,你不要不說話,奴不知道是誰……”
燕枝真的有點怕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淌了下來。
他的眼淚沾濕了男人手裡的衣袖,男人動作一頓,但很快的,給他擦臉的動作更用力了。
不是陛下!這個人不是陛下!是别人!
對方總是不說話,燕枝哭得腦子一團漿糊。
他什麼都分不清,什麼都想不到。
他隻是下意識掙紮,想要把對方趕走。
“走開!你走開!我是陛下的人!你不能動我……陛下會殺了你的……松手……”
燕枝嚎啕大哭,用手打,用腳踹,用頭撞,用牙咬。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男人卻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站在他面前,不動如山。
最後,不知道他踹到了男人的什麼地方,男人悶哼一聲,終于停下了給他擦臉擦手的動作,按住他的肩膀。
“又哭,又哭!朕還真是沒說錯,一隻小瘋狗!”
聽見熟悉的冷厲聲音,燕枝也停止了掙紮。
是陛下。
“你往朕頭上扣了一頂天大的帽子,讓文武百官都看見你和謝儀鑽小角落,讓文武百官都知道朕翻山越嶺撿回來的‘兒子’,起的名字竟然和你、和謝儀有關。”
“朕都說了,是謝儀勾引你的,你偏不認,偏要保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和他做一對苦命鴛鴦。”
“沒打你沒罵你,就關了你半刻鐘,朕還親自在外面,跟哈巴狗似的守着,不讓旁人過來。”
“朕都還沒哭,你哭什麼?!”
“我沒有!”燕枝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大聲否認,又用力去推蕭篡,“沒有給陛下戴帽子!沒有和謝公子鑽角落!”
“還沒有?”
“就是沒有……唔……”
話還沒完,蕭篡捧起他的臉,重重地吻了上去。
唇齒磕碰到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燕枝疼得直抽氣,但認出是陛下之後,反倒掙紮得更厲害了。
蕭篡不肯松手,反倒像見了血的野獸一般,舔舐他唇上的傷口,舔舐得得更加猛烈。
太髒了!
吃過糖糕的小狗嘴巴,實在是太髒了。
用布擦不幹淨,用水洗不幹淨,要他來親幹淨。
他要把燕枝身上,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仔仔細細,全都檢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