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馬世炎的腦海中,兩份截然不同的文書如走馬燈般交替浮現。一份是李世瑞這份看似風平浪靜、毫無傷亡的報告;另一份,則是那隐藏在現實背後、真實得觸目驚心的人口銳減慘狀。
他深知,這兩份文書一旦同時呈入朝廷,那将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層浪,而她,必将被這洶湧的波濤無情吞噬。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數月之前。
那時,李世瑞曾神色凝重地找到他,言辭懇切地提及這片土地上可能會降臨一場可怕的血災。
彼時的馬世炎,正沉浸在州府表面的繁榮與安穩之中,對李世瑞的話不過是一笑置之,隻當他是杞人憂天、危言聳聽。他甚至還在心中暗自嘲笑李思睿的膽小與怯懦,覺得他不過是被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吓破了膽。
可如今,殘酷的現實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他的臉上。那些曾經被她忽視的警告,此刻如同詛咒一般,在她耳邊不斷回響。
馬世炎的身體微微搖晃起來,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才能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書房的每一個角落,這裡的一切,曾經是她權力與地位的象征。那精美的書架上擺滿了珍貴的書籍,牆壁上挂着名家的字畫,案幾上擺放着雕琢精美的文房四寶。可如今,這一切都将如夢幻泡影般消逝。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朝廷那威嚴的殿堂,皇帝高高在上,目光冰冷地審視着他;大臣們紛紛站出,義正言辭地指責她的失職與欺瞞;百姓們哀怨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現,他們的哭聲如潮水般将他淹沒。
他深知,自己的下場将會極其慘烈。
或許會被革職查辦,從高高在上的知州淪為階下囚;或許會被流放邊疆,甚至,可能會因為欺君之罪,被斬殺。想到這裡,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蹿頭頂,讓他如墜冰窖。
馬世炎的心中,對李世瑞睿的憤恨愈發濃烈。他的眼神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仿佛要将李世瑞生吞活剝。
馬世炎猛地回過神來,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決絕。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想出應對之策,否則,等待他的,必将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念頭及此,馬世岩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緊接着,他又想到了平日裡與自己交情匪淺的幾個江湖義士,雖各自分散在城中各處,但此刻唯有尋求他們的援助。馬世岩牙關一咬,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一方面他迅速修書幾封,言辭懇切地向那幾位義士闡明當下的危急狀況,懇請他們即刻召集人手,火速趕來支援。
另一方面,将所有重要文書都燒毀。
狂風呼嘯,如猛獸般拍打着匪寨那破舊的木屋。屋内,昏黃的牛油燭火搖曳不定,豆大的火苗在風中掙紮,将圍坐在一起的一衆土匪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粗糙的牆壁上。
一封密信,牛皮紙包裹,火漆封印,靜靜躺在滿是劃痕的木桌上,宛如一顆随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當匪寨中的“二當家”李四,用他那滿是老繭與刀疤的手,顫抖着拆開這封信時,屋内原本喧鬧的讨論聲瞬間戛然而止,仿佛時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信件凍結。
李四的目光在信紙上緩緩移動,眉頭越皺越緊,原本黝黑的臉此刻愈發陰沉,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終于,他重重地将信拍在桌上,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置信,又夾雜着濃濃的猶豫:“刺殺李世瑞?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世瑞”三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層浪。
衆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滿是驚愕與遲疑。
在邊疆這片土地上,李世瑞的名字可謂家喻戶曉。
他身為地方官員,在一衆貪官污吏中猶如一股清流。
平日裡,他深入民間,關心百姓疾苦,減免賦稅,帶領百姓興修水利,邊疆的百姓對他感恩戴德。這樣一位清廉愛民的官員,如今竟成了刺殺目标,怎能不讓這群土匪心生猶豫。
“咱們雖是土匪,但也有自己的道義!”一個年輕的土匪猛地站起身來,滿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地說道,“刺殺這樣的好官,與那等魚肉百姓的惡賊有何區别?往後咱在這江湖上還怎麼立足,百姓又該如何唾棄我們!”他的話語如同一把尖銳的刀,直直刺中衆人心中那杆衡量善惡的秤,一時間,屋内響起一片低聲的附和。
“可……刺殺官員,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另一個土匪聲音顫抖,他的身體也跟着微微發抖,恐懼如同毒蛇一般爬上他的心頭。
在這世道之中,他們雖然落草為寇,但誰又不怕那高懸的王法,不怕那冰冷的牢獄與殘酷的刑罰。想到一旦事發,自己的家人、兄弟都将遭受牽連,他的雙腿不禁發軟,一屁股又坐回了凳子上。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讨論聲愈發激烈,卻始終無法達成一緻。支持刺殺的,顧忌着馬世炎大人的恩情以及豐厚的報酬;反對的,則堅守着内心那最後一絲道義與良知。一時間,屋内煙霧缭繞,氣氛緊張得仿佛能點燃空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馬匪頭領緩緩站起身來。
他身形高大,一襲黑色的披風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裡面破舊但整潔的黑色勁裝。臉上一道從眼角延伸至嘴角的傷疤,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那是他曾經在血雨腥風中闖蕩留下的印記。
他的眼神深邃而冰冷,猶如寒夜中的深潭,讓人望而生畏。
他擡起手,輕輕揮了揮,原本喧鬧的屋子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緩緩走到桌前,拿起那封密信,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對恩人的感激,也有對此次任務的沉重。
“馬世炎大人對我有恩,這恩,我不能不報。”頭領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地在每個人耳邊回蕩,“當年,我在生死邊緣掙紮,是馬大人伸出援手,給了我一條活路。這份恩情,我銘記于心。”他微微頓了頓,目光掃過屋内每一個人,繼續說道:“如今,馬大人有難,需要我們出手相助,我們怎能退縮?”
衆人聽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波瀾。
他們都知道頭領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他心中,恩情比天大。可這次的任務實在太過艱巨,風險太大,稍有不慎,整個匪寨都将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是,大哥,這李世瑞……他确實是個好官啊!”李四忍不住再次開口,他與頭領情同手足,心中的擔憂與糾結讓他不得不再次提醒。
頭領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做着艱難的抉擇。
片刻後,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中透着決絕:“我知道他是好官,但這是我們報答馬大人恩情的唯一機會。
我們馬匪雖然身處草莽,但也不能忘恩負義。至于李世瑞……”他的聲音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隻能說,這是命運的安排。”
說完,他不再理會衆人的反應,轉身大步走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