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來的和尚?”木門吱呀裂開條縫,開門的老丈縮着脖子往外瞧,燈籠照見唐僧的光頭時剛松口氣,轉眼瞅見哪吒頭頂的沖天鬏,眉頭又擰成疙瘩,“瞧着倒是慈眉善目的,咋還帶着個奶娃娃?”
方才哪吒那通擂鼓似的砸門,驚得老丈把茶碗都打翻了,這會兒攥着門闩的手還直哆嗦。瞧着這一僧一童的古怪搭配,心裡直打鼓:這年頭拐子都敢扮和尚了?别是拿和尚打掩護,專拐小孩的歹人?
“老頭你瞧清楚了!小爺我可是這和尚的護法!你怕啥?”哪吒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就借我們住一宿!保管虧不了你們!”
老丈再打量了一番倆人,見唐僧合十行禮的恭敬樣兒,這才卸下門闩:“長老莫怪,實在是這地界近來不甚太平,夜裡聽見響動就心慌。”
木門後頭探出個總角小童,約莫比哪吒高半頭,手裡攥着根燒火棍,表情很是防備地盯着外邊。老丈摟着孫兒肩膀往邊上讓:“兩位師父裡邊請,當心門檻。”
“不太平?是鬧大蟲還是來狼群了?”哪吒巴不得再來幾個練手的,給他漲漲功德,“小爺專治豺狼虎豹!保證連窩給它端了!
“這人心險惡,卻比豺狼虎豹還可怕。”老頭拍着娃娃後背直歎氣,手指往西邊黑漆漆的山路指,“前頭山嶺聚着夥強人,專劫過路客商,三天兩頭鬧騰,你們路過可得當心一點。”
“幾個毛賊也配叫事兒?該燒高香别撞上小爺才對!”哪吒鼻孔裡哼出聲響,他打妖怪都不帶眨眼的,還怕這什麼攔路賊?
老丈家的院子倒不小,迎面是青磚灰瓦的主宅,堂屋裡供着褪色的财神像。左右兩間廂房挂着藍布簾,犁耙鋤頭卻是鏽迹斑斑,右手邊空蕩蕩的牛棚裡,草料槽積了層厚厚的灰。
這是正兒八經的三合院格局,想來後面還有間燒火做飯的偏屋,該有的家什一件不差——住人的、存糧的、喂牲口的樣樣周全。
唐僧心下了然,這般家當,早年間準是個殷實門戶,如今卻隻剩老丈帶着孫兒守着空宅,也不知遭了怎樣的變故。
正打量着堂屋房梁的工夫,竈房簾子一掀,老丈顫巍巍端着兩個粗陶碗從竈房出來,黃不拉幾的饅頭在左邊碗裡打滾,右邊碗裡清湯似的米粥直晃悠。小孫子跟在後頭,竹筷還沒放穩就哧溜躲到爺爺灰布衫後頭。
“就這些?連點油星子都沒有!”哪吒用筷子戳着窩頭直撇嘴,昨兒個還大魚大肉,今兒就啃這粗糧疙瘩,這待遇降得也未免太快了,“這喂麻雀還差不多!”
“讓兩位師父看笑話了。”老丈搓着帶補丁的衣角,說話間也有幾分羞愧,“實在是缸裡米面見了底,家中隻有這些能待客了。”
唐僧掰了塊饅頭嚼着,酸味兒直沖腦門,顯然是陳糧做的。他卻面不改色咽下去:“施主客氣了,這般已是叨擾了。”
“這哪能吃啊……”哪吒捏着鼻子把酸了吧唧的饅頭推開,五官都擠成個包子褶,愣是咬不下去半口。
唐僧剛皺起眉頭想提醒哪吒說話客氣些,卻見這娃娃已風風火火翻出包裹,嘩啦啦抖落出來,桌上頓時堆滿腌鹿腿、熏兔幹——都是前日裡獵戶們硬塞的謝禮。
“見者有份!”哪吒瞅着瘦成豆芽菜的小孩盯着肉幹直咽口水,直接抓把肉幹塞進他懷裡,“咱們一塊吃呗!”
“這怎麼好意思……”老丈一臉為難,可那孩子早被肉香勾得眼發直,抓起來就往嘴裡塞,噎得直翻白眼還拼命抻脖子往下咽。哪吒砰砰拍他後背:“餓死鬼投胎啊?慢着點!管夠你吃的!”
老丈喉結動了動,終究撕下半拉肉片,嚼着嚼着渾濁的老眼泛起紅絲,上次家裡沾葷腥都不知什麼時候了。唯獨唐僧捧着粗陶碗跟供菩薩似的,小口小口啜着稀粥。
“既然借了您老的屋檐,小爺可不占人便宜。”哪吒從腰帶裡摸出兩塊碎銀子,“拿着扯幾尺布,給這孩子做身新衣裳!”
雖然哪吒看起來比那孩子年紀還小,但說話做事卻像個老江湖,一看就是經曆過不少事兒的。
老丈攥着銀子直哆嗦,拉着孫子就要磕頭,被哪吒一把架住:“拜什麼拜!給小爺騰個軟乎床鋪就行!”
經過這一出,唐僧覺着這爺孫倆對他們熱絡了不少,幾人又唠了會兒家常,當聽說他們把五行山下的孫悟空放出來時,老丈突然一拍大腿:“大聖爺真出來啦?”
哪吒搭茬:“老爺子還認識那猴子?”
老丈咧着嘴笑:“我半大小子那會兒還跟大聖搭過腔呢,聽他親口講過大鬧天宮的威風事兒。後來不知怎的再去那山裡,明明順着道走卻總在原地打轉,再沒見着咯。”
哪吒心裡門兒清,這八成是後來補的陣法,防着凡人亂闖。
唐僧雙手合十感歎:“想不到咱們跟老丈還有這樣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