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湊齊這八十一難,可讓滿天神佛愁秃了頭,那簡直比湊拼多多還難——尋常小妖連一回合都撐不過,哪配得上稱為劫難?可真能撐場面的千年大妖,多半蹲在哪個犄角旮旯閉關修煉,而且又未必在這取經路上。以至于到最後,觀音菩薩數遍南海家當,就連池子裡聽經的金鯉都得拉去湊數,就差沒讓龍女上山改行當土匪了。
觀音菩薩此刻卻顧不得金鯉樂不樂意,聽見太乙真人的問題,她正摸着玉淨瓶犯愁,瓶裡柳枝跟着打轉,思索着該如何與靈山和天庭禀報西行換人的事情。
雖說把太乙真人前來拜訪的事情擡出來,借闡教的名号當擋箭牌,天庭與靈山總得給幾分薄面。更何況這小家夥雖說是個混世小魔頭,但好歹頂着闡教弟子的名頭,靈山要問起來,也能說這是道佛聯手,好事一樁,也還能說得過去。
可觀音菩薩畢竟以前是從玉虛宮出來的,這番半途換人的舉動,少不得要被靈山那幫同修嚼舌根,落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口實。
不過當下更要緊的,還是要思考換誰更為合适。這添一個是萬萬不可能的,取經隊伍裡多塞半個都甭想——西天取經的四個坑早被各方勢力盯成香饽饽,四海龍族跑遍關系,才讓西海龍太子變作白馬蹭了個邊兒,隻能從原本四人裡面換掉一個才行。
觀音菩薩掐着楊柳枝犯起了難:金蟬子是如來佛祖欽點的佛子,孫悟空是菩提祖師親傳的弟子,天蓬揣着玉帝禦賜的帥印。算來算去,就剩卷簾大将這個流沙河看門的軟柿子沒靠山,而且那破地方連個路過的仙官都找不到,也沒辦法上天庭參她一本,換了最省事。
“本座需往靈山拜谒佛祖,再赴天庭呈報。”拿定主意後,觀音菩薩執柳枝輕點,“待諸事備妥後,便可啟程取經。”
“那這孩子……”太乙真人看向觀音菩薩。
觀音菩薩略一思忖,又說道,“令徒不妨就在南海小住兩日,以待後續。”
“好說好說。”太乙真人撫須而笑,“以後就勞駕菩薩多費心了。”
明明天氣涼爽,但龍女在旁邊冷汗直冒,這小魔王片刻沒盯着就拆了半座蓮池,如今竟要長住?偏偏菩薩還要遠行,這還不得鬧上天?
池底“咕噜”冒起一串絕望的泡泡,金鯉猛地把腦袋紮進池底淤泥,就當什麼都沒聽見。它打定主意,這幾日若是從這池子裡冒出頭,它就改跟這小鬼姓!
觀音菩薩忽然側首,想起自己遺漏了一件事:“還未請教高徒名号?”
太乙真人笑而不語,沒有擅自越俎代庖,而紅衣小童蹭地蹦上蓮池圍欄,拍着胸脯昂頭:“小爺名叫哪吒!”
“哪吒?”觀音菩薩眉頭輕蹙,她自然知曉天庭那位骁勇善戰的三太子,眼前這活蹦亂跳的頑童卻頂着同樣名号。她的餘光瞥見太乙真人捋須含笑的模樣,終究是将疑惑壓回心底——或許是闡教新立的字輩,又或是這老道收徒就偏愛此名。
觀音菩薩瞧着那對滴溜直轉的烏黑眼珠,也沒有過多糾結,隻是囑咐道:“雖然你自小在道門修行,但既然要踏上佛門取經路,也該通些佛法精要。往後幾日,你便随龍女晨鐘暮鼓,誦經參禅吧。”
龍女冷不丁多了這麼個差事,都快變成苦瓜臉了,但又不敢推卸,隻好點頭應道,隻是聲音有些發虛:“龍女定當盡心……”
“臭小子安分些,别天天惹是生非!”太乙真人臨走前,揪着哪吒沖天辮念叨,但下一句便暴露了他的心軟,“若是遇見什麼擺不平的麻煩事,記得來金光洞尋我。”
“知道啦,啰嗦老道快回山煉丹去。”哪吒盯着水面漣漪直撇嘴,他能惹什麼事情?分明是這四海八荒的破事都跟長了腿似的,專往小爺腦門上蹦!
往後幾日,龍女算是明白了什麼叫一天比一年還難熬——觀音菩薩帶着那金毛犼坐騎和碎嘴白鹦哥出門辦事去了,看顧這小魔頭的差事全落在了她頭上。偏生這小祖宗今日掀了蓮池,明日燒了紫竹,龍女天天趕着救火都來不及。
那金鯉早就把哪吒當成了活閻王,整日鑽在淤泥裡東躲西藏,那哪吒卻以為這金鯉是在跟他玩捉迷藏,連日追着金鯉滿池子跑。金鯉躲在太湖石底,他便掀了半座假山,金鯉鑽進蓮葉叢,他便掃平了整片蓮花,池水攪得渾濁不堪不說,那剛栽好的七色蓮又被掀得根莖朝天。
“小泥鳅别躲呀!小爺瞧見你尾巴了!”
龍女捧着淨瓶立在山頭,正見哪吒卷着褲腿在泥漿裡撲騰,濺起的黑泥糊了岸邊的漢白玉欄杆,而那尾倉皇逃竄的金鯉,眼見着身上剛長出來的鱗片又脫落了不少。
“小祖宗行行好!就饒了它吧!”龍女連忙趕過去,扒着蓮池石欄直跺腳,池子裡金鯉翻着肚皮浮上來,腮幫子一鼓一鼓活像漏風的破風箱,“再鬧騰下去,它真要去見閻王了!”
“這肥魚裝死呢!”哪吒甩着混天绫當魚竿使,又戳了戳金鯉肚皮,那肥魚喘息夠了,見有機可乘,突然甩尾濺起泥水,“哧溜”鑽進蓮葉底下,“你看!”
“你非要折騰它做什麼?”龍女拎着濕漉漉的裙角,見着上面的泥印後皺起眉頭。
“這破地方連個蛐蛐都沒有!”哪吒盤腿坐在風火輪上晃悠,說着突然蹿到龍女跟前,“你平日裡都玩啥?是怎麼過的?”
“我嗎?”龍女愣了愣,掰着手指回憶道:“每日晨起誦經,晌午掃紫竹林,日落前觀海看雲,睡前打坐修煉,這一天天便過去了。”
“停停停!”哪吒捂着耳朵連忙打斷她,“這不跟坐牢似的?這日子給狗過都嫌悶!”
“無聊嗎?”龍女怔了怔,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待了幾百年,不習慣也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