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有了感應一般,正與人言笑晏晏的裴觀文忽而偏頭,與殷伯玉的視線相接。在那短暫的片刻後。他沒有任何的波瀾,移開了目光,像是掠過了一個完全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殷伯玉手中還握着竹筷,那一刻,他平靜的,覺得腦海中有一根弦斷掉了。這回,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因為羞澀或是莫名的自尊,收回視線。
而是目不轉睛,肆意的将視線放在裴觀文身上,将他的一舉一動盡數收入了眼底。什麼禮數,什麼羞澀,全然不顧了。這些與他何幹?
殷伯玉端起手邊的酒,眼睛都未眨一下,一口飲下。
裴觀文方才在竹林裡的話再次回蕩在他的耳邊。
“我們也該回到各自的軌道了,讓過去的就過去吧。”
呵。
又是一口酒下肚。
“二哥哥,你喝慢點,你的臉都紅了。”耳邊是五皇子關切的聲音。
裴觀文想這般簡單的就丢下自己。
他不會同意。
殷伯玉忽然端着酒盞,站起了身。
憑什麼。
憑什麼他裴觀文能與沒事人一般,而自己,卻要在這裡飽嘗這萬千相思的折磨,他憑什麼擅自做主,将自己獨自丢在寒夜?
整個宴會登時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嘈雜的歡笑與人聲都靜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殷伯玉的身上,而他,隻是直勾勾的盯着裴觀文。
衆人小聲的議論了起來,“那位便是二皇子殿下。”
“殿下的頭發,似乎淋濕了。”
“是方才的那場陣雨?怎的瞧着還有些狼狽?”
殷伯玉說話了,聲音不大,卻叫整個宴席之間聽得清楚,他神色毫無波瀾,眼底卻蘊含着洶湧如波濤般的情緒,他道:
“裴公子年輕有為,在下傾慕已久。”
“往後日子,隻祝願公子仕途順遂,大放異彩。”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時,他歪了歪頭,肆意又大方的一笑,如同初雪消融,直擊人心。
“能認識公子算是有緣,而我......向來珍惜緣分。十分珍惜。往後也會一直,與公子,行君子之交。”
他姿态優雅,絲毫看不出方才在竹林時候的失态,話說到後面,那幾個字咬得一深一淺,頗有韻味。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咬着牙關,才将話說出來。
這清淺的聲音飄飄蕩蕩的落入了裴觀文耳中。
殷伯玉站在那裡,注視着裴觀文,同時裴觀文也在看着他。
在殷伯玉淺笑之時,裴觀文竟然看得有一陣的失神。
無論是初遇,還是在後面不算短暫的相處。在他的記憶中,這位岌岌無名的二皇子,一直默默的像是一顆蚌一樣包裹着自己,壓抑着自己。
他從來都是掌握着分寸,不敢踏出自己的區域,哪怕一步的。
他何曾在殷伯玉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
裴觀文偶爾會從殷伯玉的臉上看到幾分楊浮卿再年幼一點時候的影子,此時,卻覺得完全不同了,哪怕有五分相似,也全被這樣勾人心魄的笑,打碎得一分都不相像了。
不僅是裴觀文,連在座的其餘衆人也被恍了神似的。
他們先前隻知二殿下其人,知曉他有一副過人的容貌,卻從未将他與什麼風采絕代之人聯系上。
而這一笑,仿佛是一顆被蒙了塵的夜明珠,忽然被拭去了塵埃,叫人驚歎連連。
讓人不自覺疑惑,先前怎會忽視了這般姿容俊美之人。
旁人酒盞碰桌的聲音,使裴觀文回過神。
他也站起了身,端起了酒杯,笑盈盈回敬了殷伯玉,道:“裴某謝過二殿下。殿下願來,是裴府的榮幸。這酒我就喝了,殿下随意。”
說完,他爽快的将酒一口喝下。
酒杯空了,見了底。
殷伯玉看着他,臉上的神色未變。
酒,他喝了一口,放下了。
晚宴繼續,這件不痛不癢的小事,像是一段可愛的插曲。
五皇子在殷伯玉坐下之後,卻沒有再馬上湊上去。
他猶豫的望着自己的二皇兄,總覺得他方才那樣子,似乎與平時的他很不一樣,可是要說哪不同,又說不出來。
殷伯玉坐下之後,低頭慢慢的理着袖口。臉上的笑就漸淡了,甚至逐漸變得冷漠。
五皇子捏了捏手指,終于還是沒忍住,往殷伯玉這邊靠近了些,好奇的問他:“二哥哥,你原來就與裴公子認識麼?”
聽到了五皇子的問題,殷伯玉眼神一閃。
片刻後,他才擡起頭,看向五皇子。那是一個如同四月春風般和煦的笑,他笑得很燦爛,肯定又執着道:
“如果隻用認識來說,恐怕淺薄了。我們,是很好的友人。”
袖子被他理完,他又重新攤開,再理了一次,五皇子看着殷伯玉手上的動作以及他嘴角挂着的笑,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說:“是、是這樣。”
五皇子打了個哆嗦,不知為何,總覺得二哥哥的笑,笑得那麼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