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苓染半天沒等來回答,轉頭看向隔着内室和外室的屏風。
夜明珠的光線明亮,外間聖天門弟子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茶室屏風上,他雙手作揖微弓着身子。
“晚上小長老拿着把鏟子上了山,把伏師妹的衣冠冢……鏟了。”
鴻蒙老祖:“……”
伏苓染:“……”
伏苓染執棋的手頓住,眼角肌肉微微抽動。
饒是她知道她假死後什錦殇的反應會很大,但她也不曉得他這麼能折騰。之前每日關于什錦殇的彙報内容在腦海裡閃過,類似于:
“小長老在昆墟境裡發呆了一整日……”
“小長老招呼人把樊生花炸出來的坑挖了……”
“小長老引索命閣的人去古戰場,放出遠古戰魂圍堵索命閣……”
“小長老搬去伏師妹山頭,在山頂修了座日出亭……”
……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之前她還擔心,什錦殇是不是受太大刺激瘋了,現在她倒是要考慮他因愛生恨的可能是不是更大?安穩不到一日就鏟她墳頭土包。
心底想歸心底想,她面上沒有表現出過多情緒,手上執的黑子落入棋盤。
鴻蒙老祖瞥了伏苓染一眼,輕咳一聲。
“鏟了?什麼時候?”鴻蒙老祖問。
“就……就剛剛,現在人還在伏師妹的山頭那待着。”
“那小子有說什麼話沒有?他有沒有說是為什麼鏟的。”
“沒有,我們都不敢在小長老面前提伏師妹。我們有在小長老面前提其他事,小長老的反應起初看着都挺正常,就是……笑得過于春風和煦了。小長老說着說着都會将事情和伏師妹聯系起來,邊說邊笑,等我們再和他搭話,他又理我們了。”
聽罷,屏風内一派寂靜。
外間的弟子不覺這樣的寂靜有何不妥,他沒有隐瞞,清清楚楚的把什錦殇的情況說了出來,語氣裡難免帶上幾分擔憂。
“晨間藥堂的六長老來診看過小長老,說小長老的身體和樊生花融合得很好,已經吸收一半了。不過六長老也有提及,樊生花至少能讓旁人延年益壽幾十載,而小長老的情況特殊,興許隻能支撐兩年,甚至兩年不到……”
鴻蒙老祖眉頭凝起,“他的五感呢?到現在也沒有變好?”
“回老祖,是的。小長老的五感沒有變好,不過大緻上也沒有惡化,隻除了眼睛。六長老說如若再任由小長老日日淚決堤,眼睛會哭瞎的,六長老希望老祖您能多想想辦法,勸勸小長老。”
鴻蒙老祖執棋的手收緊,微微垂目,腰背似乎也跟着彎了些。
唉。
他輕歎一口氣,小聲念叨:“這小子真的是,老夫去看他的時候好好的,結果好啊,背地裡躲着偷偷哭。”
鴻蒙老祖眉頭更是皺緊,一隻手無意識地揪住胡子拔,力道沒控制住,還真被他拔下來兩根。
“哎呦!”
他輕呼一聲。
“老祖,怎麼了?”問外弟子微支起身詢問。
鴻蒙老祖連忙道:“無事!”
他餘光瞥見有些出神的伏苓染,沒再多說什麼,隻對外間吩咐道:“老夫知道了,你回去繼續看住他吧。”
外室弟子頓了頓,躬身行禮。
“是,弟子告退。”
映照在屏風上的影子後退三步,退出茶室。
茶室内恢複安靜。
鴻蒙老祖手執着白棋搭在桌邊,目光落在棋盤格,做垂目沉思的模樣。
“嗒。”
良久,白子落下,發出清脆的一聲。
“回神了。”
伏苓染定格許久的目光從棋盤上移開,移到鴻蒙老祖面上。
“沒走神,在專心下棋呢。”她嘴比腦子快上一步,反應過來時頗為嘴硬的話已經說出口了。
她隻微抿抿唇,沒多說話為自己找補。
“原來如此,那是老夫想多了。”鴻蒙老祖沒揭穿,順着她的話說道。
“唉!”
鴻蒙老祖又極大聲、極刻意地重重歎口氣,等吸引來伏苓染的目光,才狀似苦惱地感歎:
“哎呦,我那可憐的小徒兒啊,在昆墟境刨坑刨了三天四夜,翻遍整個昆墟境和曦止湖找人,回來還日日以淚洗面,悲痛難自已。今日更是,衣冠冢也不放過。這樣的傷心程度對渡劫和吸收樊生花極其為有利,唉,小徒兒也是命苦啊,隻能熬一熬咯。”
鴻蒙老祖後面那一長段話是壓低聲音說的,狀似自言自語,偏偏字字句句都正好清晰傳入她耳中。
伏苓染又不鹹不淡地瞥鴻蒙老祖一眼。
聖天門弟子每日都會來鴻蒙老祖這彙報,她也幾乎每日都在這個時間段來找鴻蒙老祖,這樣的話她在鴻蒙老祖口中不知道聽過第幾回了。
“您想我去看他?”
“不是你自己想的嗎?想了得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五六日吧也就。”
鴻蒙老祖沒看她,輕飄飄地來了這麼句,語氣可以說是格外地“陰陽怪氣”了,但也确确實實把她的想法看穿。
她是想去看什錦殇的,但是她不敢。
以至于從昆墟境回來,她一次都沒去看過什錦殇。
鴻蒙老祖看穿她疑慮,“想看就去,背地偷偷看看無礙,他發現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