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青年人熟悉的聲音,施淮雨下意識回頭,漆黑瞳孔裡寫滿顯而易見的驚喜。
張峋宇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牛仔外套,裡面是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黑褲,這會兒雙手插袋站在門口,身上依然帶着股吊兒郎當的不正經氣質。幼年省隊衆人現在看到大人簡直就像見到了救星,紛紛眼前一亮喊道:
“峋哥!”
異口同聲的呼喚弄得青年人一時頭皮發麻,他擺擺手示意學生停下,随後又忽然想起什麼,闆起臉試圖擺出一副管紀律老師的架子:
“你們怎麼還不回去?如果晚歸違紀次數太多,學會也是會倒扣你們學校積分的!”
張峋宇盡量裝得嚴肅,這話卻并沒說動幼年省隊衆人。郭旭和趙歡歡低聲談了幾句,問她要不要向可以信得過的老師求助,少女猶豫半天後終于選擇答應。身為這群人中和張峋宇交流最多的人,施淮雨自然而然走上前去:
“峋哥,我們在這遇到點事,宵禁那事你不用着急,大家都是老油條保準不會趕漏——不過峋哥你不應該下班了嗎?為什麼還在這?”
“哦,明天不是有兩個講座和那什麼‘趣味桌遊’嗎,李老師安排我給這些東西錄視頻。結果我開車開到一半想起我把不知道剩多少電的雲台忘辦公室了,就想着折回來把它拿回去,今晚先充下電。”
雲台是一種輕便小巧的錄像設備,在場其他幾個高中生可能沒聽說過,但施淮雨知道。他在剛進高二同薛宇航競選宣傳部部長時組織拍攝過一部言信宣傳片,那位來自文科二班的超強外援俞夢導演就是帶着自家雲台指揮他們完成了絕大部分鏡頭的拍攝。張峋宇邊回答問題邊擡腿走向自己工位,來到桌前後顧盼一圈,卻頗為疑惑地蹙起了眉:
“唉?我的雲台呢?”
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家潛意識裡将張峋宇當作主心骨,幼年省隊衆人這會兒都不約而同圍到了他桌邊,七嘴八舌詢問需不需要他們幫忙。張峋宇苦惱地撓了撓頭:
“我應該是把它放在桌面上了啊,怎麼直接找不到了。那你們幫忙找找吧——那是個一隻手就拿得下的小黑攝像機,我當時應該沒把它裝進殼子裡。”
一群高中生就這樣替張峋宇開始尋找雲台,“找點事做”的想法暫時沖淡了取證無望的迷茫,辦公室内的氣氛卻依然奇怪。張峋宇抓住機會皺着眉将施淮雨拉到一邊,問這間辦公室早些時候到底出了什麼事。施淮雨大緻叙述了一遍,張峋宇的表情就這樣從疑惑變成震驚,最後再變成寫滿厭惡的深惡痛絕。聽完所有後他忍不住罵出一句髒話,與此同時廖淩海的聲音在亮着燈的辦公室内響起:
“峋哥,找到了!在你桌子背後的書櫃下面!”
那是辦公室裡的衛生死角,裡面積了好大一層灰,雲台能滑進去也是個奇迹。高中生們想盡辦法把它掏了出來,同時還從裡面撈出兩隻碳素筆。張峋宇接過雲台後心疼地從旁邊工位上抽出兩張衛生紙:
“怎麼沾了這麼多灰,看來明天得掃一下這……等下,它為什麼在錄着?”
這原本隻是一句普通的感慨,幼年省隊衆人聽到卻不約而同眼前一亮,仿佛茫茫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點名為希望的火光。九個高中生就這樣一下圍到張峋宇身旁,牛仔衣青年按下按鍵暫停錄制,所有人便都看清了小小屏幕上所顯示的錄制視頻時長:
「02:11:48:09」
将近兩個半小時,倒回去算,那剛好就是郭旭撞破呂振國猥/亵未遂的時間。一衆學生當即就興奮起來:
“我靠,這絕對是證據!峋哥快放!”
聽到李河這句話,一向愛跟學生嬉皮笑臉的張峋宇卻難得一見地嚴肅起來。他剛想斥責學生怎麼這麼沒大沒小這種東西都想公開放,卻見那位夢澤一中的女同學朝他開了口:
“張老師,放吧。我相信這些同學,我們的目的是把呂振國繩之以法。”
趙歡歡平日在夢一中文靜内向,但在這件事真正發生後她卻一直坦坦蕩蕩,對自己遭猥/亵這事毫不羞恥。張峋宇見狀有些意外地愣了愣神,然後将雲台連上平闆,放出了那段意外獲得的視頻。
***
常年擔任高三年級物理備課組組長的呂振國疑似有猥/亵學生的黑料,這是夢澤市第一中學不少女生都聽說過的“秘密”。
一向成績拔尖的趙歡歡自然聽好朋友說起過這件事,當時還慶幸還好自己不是呂振國的學生。可她後來報名參加了物競省訓,不幸得知帶隊老師是呂振國。
當時趙歡歡就感到很害怕。當時好朋友叮囑她參加省訓一定要和她們常聯系,避免單獨落到呂振國手裡。可她卻選擇了一條非常幼稚且懷有僥幸心理的路:專心做題學習不惹其他事,盡量将自己的在省訓營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要被呂振國這隻老狐狸注意到。
但同為夢一中師生,物競省訓的男女比例又實在離譜,她想逃避呂振國的注意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她忘了,除掉猥/亵學生外,呂振國在高三年級還有另外一個壞風評:喜歡打壓成績好的女生。
“這次摸底考試的尖子幾乎都在神風中學,這是我早就預想到的,但我們第三大組考得也不錯。我們組成績最好的學生是……夢澤十中的徐婷同學。她是整個集訓營摸底考試的第四名。”
省訓第一晚公布成績的那節課上,呂振國站在第三大組教室的講台,說到徐婷拿第一時臉色明顯有點難看。徐婷早在去年就和呂振國對着叫了闆,因此覺察到惡意也隻是給他翻了個白眼。呂振國對徐婷顯然也是不想搭理的态度,因而一闆一眼說完這句就接着往下念成績了:
“大組内部的第二名是夢澤市第一中學的……趙歡歡同學。她在整個省訓營的成績排名是十三。啊,我們大組的男同學是不是沒認真學啊,怎麼前兩名都是女生?明明學物競更有優勢的應該是男生才對,咱們大組的男同學一定要加油啊,不能連女生都考不赢對不對?”
這話顯然引起教室内一陣騷動。呂振國早已對現在高中生的“盲目叛逆”見怪不怪,卻特意留神往夢一中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瞅瞅自己學校又出了什麼“不知天高地厚來學理科的女生”。不想這一看,就看得他起了些不該有的龌龊心思。
趙歡歡不算特别漂亮的大美女,整體長相卻也算得上是甜美可愛。偏偏呂振國就愛對着這種類型的女孩色膽包天——用他慣常喜歡的那套肮髒而又充滿男性凝視的說法講,就是他很讨厭徐婷那類“狂野難馴、不好征服的小野貓”,而喜歡趙歡歡這種“溫柔乖巧、賢惠可妻的小白兔”。
于是,他對這個自家學校的學生起了歹念。第三天小測結束後,他就将魔爪伸向了趙歡歡:
“今天課就上到這裡,現在每所學校編号‘01’的同學跟我來趟辦公室。”
參訓同學的個人編号是由所屬學校和摸底考試中的校内排名決定的,趙歡歡作為夢澤一中的摸底考第一名自然就是“M101”。這是個聽上去非常坦蕩的理由,更何況還有另外四位同學的陪伴,趙歡歡雖覺害怕,卻也還是乖乖跟去了。不想交代完正事後,呂振國單獨對她開了口:
“其他四位可以走了,但夢一中的同學留一下吧。我是夢一的老師,幫你詳細分析下成績。”
呂振國這時仍帶着善意的假面,趙歡歡看着他滿是慈愛的眼神卻不由打了個寒戰。先前在學校看到的恐怖八卦在她腦海裡不斷閃過,她勉強找到個蹩腳借口,跟在其他同學身後逃出辦公室。重新回到教學樓走廊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渾身都是僵硬的。
她被呂振國注意到了。
她被那個在夢一中以打壓女生卻又猥/亵女生聞名的呂振國老師注意到了。
當晚,她躲在宿舍邊哭邊給好朋友打了電話。好朋友聽到這話也懵了,最後兩個高中生絞盡腦汁想出一個病急亂投醫的方案——控分。她們天真以為呂振國盯上趙歡歡是因為成績,隻要趙歡歡不做經常被他針對的高分女生,就還有機會默默潛水平安度過省訓。
但這兩個未經世事的高中生顯然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呂振國對趙歡歡早已心存惡念,收斂鋒芒改變不了什麼。趙歡歡刻意壓分帶來的隻有一個後果:
“我靠,理五那個趙歡歡怎麼回事?前三天成績這麼好,怎麼今天直接考了全營倒數?”
“這還在跟言信神風打積分賽呢,她想幹嘛?今天這分就是被她給拖下去的!”
“好煩,夢一這下都被其他幾所學校給拉爆了,怎麼會出這種事啊!”
省訓第四天兩節晚課中間的休息時段,趙歡歡剛從洗手間回來,就聽一群男生聚在教室門口七嘴八舌地抱怨。他們并未發現當事人靠近,隻是一味作出無比刻薄的評價,甚至說出了“我就說女生學競賽不行”這樣的話。趙歡歡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卻朝那一群男生走了過去:
“喲,這麼熱鬧?這是在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