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言信中學綜合樓五層大報告廳。

高敞空間裡擺放着一排又一排整齊的桌椅，紅棕色的牆壁矗立兩側，屋頂一盞盞射燈給報告廳鍍上一層淺白。高二年級七百餘名學生在多媒體大圖的指引下找到各班班級的位置就坐，聚衆等待着講座的開始。

這個年紀的學生雖不及大學生那般叛逆，卻也絕對不老實。這天恰逢數理化生任務最重的星期三，理九班絕大多數同學都拿了作業——反正人生講座約等于注水雞湯，拿來當學習背景音挺好的。年級組長王倩站在舞台上，笑着介紹出這樣一句：

“現在，讓我們歡迎華國著名教育家兼青少年心理學家杜轲先生，為我們帶來‘人生規劃’主題講座！”

報告廳内象征性響起掌聲，六十多歲的灰西裝男人走上發言台，滿臉自信微笑地朝台下衆人壓壓手掌。齊績打開數學《金品》，看着紅筆圈出的題偏頭問坐在身邊的班級搭子施淮雨：

“你帶的哪科？拿數學沒？”

“我拿的化學，數學在教室裡。”

“啊，那完了……今天數學好難，我一點都算不出來。”

“有問題你找淼子哥呗，今晚本來也是他的數學晚自習。哝，他在我們班倒數第二排，魏語潇正前面。”

随着施淮雨示意的方向看去，齊績看到他們班那位胖而幽默的數學老師宋淼和一群學生讨論着今天作業上的某道難題。他于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有道理，隻要鄧毅過來不巡查我就悄悄摸過去。”

鄧毅這個學生會老師熱衷于坐鎮各年級的各大活動，這次講座他當然也在。以他為首的幾個前排老師擡頭望着杜轲，眼中滿是打發時間式的空洞。

不過，齊績這次沒有猜對。今天這場講座非但不是平平無奇的作業時刻，還讓全年級陷入了空前絕後的團結沸騰。

各大專家的入校講座當然會有一定的專業性，杜轲所說内容裡也包含了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經典哲學家與教育學家的幹貨。淺薄的高中學生卻往往沒太多耐心聽這些大部頭的說教，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在楊轲演講的空隙裡見縫插針地響起。

不知過去多久，施淮雨在推斷同分異構體的空檔中擡頭，卻忽然聽到這樣一句：

“你們這個年紀的學生，很多都對人際關系有着極其錯誤的認知。你們對人生和家庭沒有基本的敬畏心，看事情的角度還是太天真了。”

這話帶着濃濃的經典說教意味，施淮雨面對這樣的打壓式輸出不由皺了皺眉。接着他朝身邊同學看去，發現周圍人臉上全都挂着一言難盡的表情。

施淮雨：？

剛做化學小單做太投入了，他這是錯過了些什麼？

報告廳内的氣氛越來越凝重，臉色難看的不隻是學生，還有宋淼、王倩、楊雪筝等幾個當日值晚自習的老師。他尚在猶豫要不要戳戳齊績問個明白，杜轲的下一句話就徑直闖入他耳内：

“我經常說啊，現在的年輕人活得太自私了。很多年輕女孩子天天吵着‘不婚不育要自由’，這個就是典型的自私表現。結婚是非常重要的，千萬不能讓自私的思想影響我們的人生與未來。

“我們的人生，那是由許許多多的人際關系組成的。父母、愛人、小孩、朋友，這些都是我們非常愛的人。人類的價值在于成家立業，如果不為這些重要的家人朋友而活，那我們的一生将會變得毫無意義。”

杜轲話音剛落，觀衆席上就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論聲。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專家見狀不高興地闆了闆臉，掃視了一圈台下衆人道：

“怎麼，你們這麼交頭接耳，是對我說的有什麼意見嗎？”

這位專家講的東西一直有些離譜，沉迷化學作業的施淮雨不知道，其他專心聽過的同學卻了解地明明白白。齊績悄悄湊近尚在一臉蒙圈狀态中的同桌，滿臉嫌棄地解釋道：

“這老東西有病，他剛剛還說‘人生就是為了追逐成功，不成功生而為人的意義也就到頭了’。”

聽到齊績這話，坐在一旁的另一位男生也加入了話題的讨論：

“何止，他剛說興趣愛好的時候還把咱這代人喜歡的東西全批了個遍。幾分鐘功夫他就湊齊了‘你們聽那些歌就是莫名其妙的大吼大叫’、‘正常華國人不能看霓虹國動畫片’和‘電視劇一點意思都沒有當代青年就不該看’，我真佩服他。”

華國語言博大精深，那男生隻是複述出短短三句話，就讓施淮雨産生了一種氣血上湧的眼前一黑感。他毫不懷疑，要是他們這會兒有手機，這位杜大專家肯定已經在各大群聊和萬能牆上被罵個狗血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