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渺執書正倚在矮桌上,聽得陳沐回答,兀的想起一事,又喊住陳沐。
“等一下。”
陳沐停下腳步,躬身垂眉:“是。公主請吩咐。”
赫連渺放下手中書籍,正起身道:“你進來。”
陳沐應下一聲,便繞過屏風,垂眸踩進内殿寝房。
陳沐年未及弱冠,白衣溫和儒雅,五官清隽溫順,是極耐看的長相。
赫連渺打量着陳沐,目光落在他無意識蜷縮又伸展的雙手上,眼底劃過暗芒。
“陳沐,你外邊經商環境如何?一路上有什麼見解?”
陳沐垂落眼睑,沉吟片刻答:“回公主,奴才三月内從巨鹿郡至雁門關,足足千裡,雁門關外有許多西域商人,他們帶來絲綢、珠寶、葡萄酒,中原客商與西域商人互通有無,這些奇珍異寶再賣給中原富戶,至少賺萬錢。”
“以你的所見所聞,西域貨物與中原貨物哪個更有市場?”
陳沐擡首:“自然是中原貨物,中原貨物奇貨可居,茶葉、瓷器、金銀玉器、馬匹等,盡數被西域商人争搶購入。”
赫連渺微眯鳳眸,沉聲問:“雁門關的西域商人可多?”
“多。”陳沐仔細回答,“西域商人來往雁門關者近半數。”
赫連渺幾不可聞歎一口氣。
陳沐不解:“中原貨物被異族争搶,公主為何歎氣?”
赫連渺本就是為大虞安甯而來,對于一切能用到之人,她絕無隐瞞。
眼前的陳沐,雖無治世大才,但經商之能,亦是她所需!
“西域既聞大虞乃大國,多奇物,而兵弱,貴财物;眼下,西域如豺狼眯睡,若行一二千裡,大虞必遭分食。”①
赫連渺意味深長望向陳沐:“長此以往,大虞危在旦夕。”
陳沐臉色一緊,忙跪地:“公主不若向陛下禀報此事?若西域當真狼子野心,隻怕……”
“嗯。”赫連渺有意考校,“依你看,該如何?”
陳沐遲疑:“公主,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妄議朝政。”
“今日所言,隻有你與本公主清楚,你隻管說。”
陳沐颔首抱拳,雙眸迸發少年意氣:“回公主,依奴才所見,大虞應當強兵重商,以兵強制外敵,以商重促經濟,以求邊關安甯、百姓富足!”
赫連渺滿意點頭,雖說與她想法差了些許,但也用他之能——足夠!
“不錯。本公主給你三日休沐,三日後另有要事交與你。”
說罷,赫連渺執起書,餘光瞥見陳沐起身要走,突然又張口:“可讀過《鹽鐵論》?”
陳沐躬身再拜:“公主可是說前梁桓夫子所著《鹽鐵論》?”②
“嗯。”
“回公主,此書早在武宗時被列為禁書,隻怕世間再無。”陳沐答。
赫連渺沉默,随後揮揮手,示意陳沐出去。
寝房内隻餘下赫連渺一人,她将書扔至矮桌,閉目深呼一口氣。
武宗!
又是武宗!
她捏拳又攤開,掌心朝上,口中念出神秘繁雜符咒。
彌漫着血色的黑霧至她三步之外的地毯上張揚攢動。
逐漸幻化出人形。
血色黑霧散去,一黑一白兩道窈窕身影現世。
二人半跪在地,銀色面具覆蓋二人一左一右的面龐,但依舊能看出二人模樣秾麗。
“無常拜見主上。”
赫連渺掌心浮現一本黑色簿子。
她翻動簿子良久,才道:“京城西橋有個瞎子喚作李武,當年姜帝赦免他百年囚牢,放歸人間,如今也是時候歸還了。”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極為默契同問:“主上,受完囚牢刑罰後,可要将他送入畜生道?”
“……不必,洗清冤孽,交由輪回司公正處置便是。”
“是。”
赫連渺揮手,送二人離開,揉揉脹痛的額頭,深感無奈。
武宗“威名”她早有耳聞,隻是當年她的身份不适合多加打聽,故而隻能盡力避嫌。
哪怕是盡力避嫌,她也是聽說了他的“厲害”。
當朝十二年,大興文字獄、任用宦官參政、大肆發動戰争、以各種名目征收雜稅,乃至國庫内帑空虛、民不聊生。
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在當年極為常見,“兩腳羊”更是起于武宗!③
更為可恨的是,武宗率大軍掃蕩城池、村莊,婦孺皆被俘虜同行,糧草充足時,婦孺充當營妓;若是趕上糧草不足,婦孺充作口糧,殘忍且無人性!
她與當時的冥帝相識,也幫過他一次,冥帝做主給武宗減了百年囚牢之刑當做回報之一。
當年她便不大樂意,想與冥帝說清楚,可惜被某事拖住,再到後來,她完全忘記了武宗之事。
赫連渺心酸又刺痛,暗罵百年刑罰還是便宜了那混賬!
主院外,陳沐緩慢踱步走出,見青月早已等他,他趕緊迎上去。
“去你院裡說。”青月盯着他。
陳沐凝重颔首:“好。”
二人并肩,行至木蘭院,進入主卧寝房。
房内陳設箱櫃、書桌、琴幾、擺架等,簡單樸素。
引青月坐到茶桌前,斟茶倒水。
“公主還是公主?”陳沐沉聲。
青月捧着茶杯點頭,乖巧的臉蛋繃緊:“她是。”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