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賢心驚,想規勸兩句“于理不合”,但剛張口,便又聽得皇帝出聲。
“違者斬。”
李九賢躬身:“奴才明白。”
“轟隆隆——”
殿外春雷滾滾,皇帝擡目起身,朝昏昏沉沉的蒼穹眺望而去。
“春雨貴如油,今年倒是異象。”
往常春季,下不了幾滴雨,莊稼多旱死;今年春季,這雨一場又一場,像是上天的獎賞。
李九賢颔首奉承:“天生異象,實乃吉兆,大虞定能長治久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内奴才們跪地齊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虞長治久安——”
皇帝負手站于金瓦廊下,身後呼聲愈重愈高,有金龍沖天之勢。
昭長公主府,梅桃玉蘭競相争春,綠水藍波紅白鯉暢遊,假山亂石錯落雅緻,回廊水亭更多風情。
雨滴砸在池中、砸在院中、砸在亭内,混着清亮的琴音,以緻聽者心曠神怡。
白衣少年端坐亭内,坐前一把流光溢彩伏羲琴,修長指尖撥動,如妖孽化了人,如谪仙貶凡塵。
他合該入丹青畫卷,而不是這濁濁人間。
侍女太監們聽癡醉,半夢半醒,含笑含淚,全然被他一手真真幻幻的琴技操控。
赫連渺懶散倚在美人榻上,捏着酒杯,悠閑自在欣賞五步之外的白衣少年。
她半阖清眸,眸光轉向泛起點點漣漪的蓮花池。
琴音愈久,雨勢愈大。
她自然明白是為何——欺師滅祖,不尊師重道。
赫連渺撐起身,捏着酒杯,行至白衣少年身側,在他不明所以又警惕的目光下,她勾着笑,愈發沒規矩地捏住他的下巴,灌他一口清酒佳釀。
“咳……”
琴音乍停,漂亮清冷的臉龐嗆酒,咳出潮紅霞色,越發瑰麗如寶。
赫連渺眉梢輕挑,聽得雨勢愈重,眼底笑意終于染上幾分真摯,她唇畔落在少年耳邊。
左手摁住少年想從旁退的肩膀身軀,低聲道:“彈得真難聽,酒量也好差。”
溫晦之臉色微愠,握起了拳。
少年臉色越發難看,雨勢便越重,雷聲便愈鳴,赫連渺也愈興奮。
她寬慰拍拍他的肩膀:“不錯。”
溫晦之:“?”
鑒于赫連渺前言不搭後語,溫晦之完全猜不到她是何意思,索性跳過當下話題。
“聽聞公主明日要去仙樂樓登台演舞。”溫晦之仰頭“關心”。
赫連渺點頭應下,順勢坐在他身側,與他相隔一人的距離。
溫晦之眸底漸深,若是男女大防,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該如此緊密;若是面首與主子,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該如此疏離。
她究竟想做什麼?
“本公主隻說明日登台演舞,可沒說演的是什麼舞。”
“更何況,五千兩資費入場,能進場者皆是不差錢的主兒。”
“既然想看本公主的熱鬧,也要看有無那個本事!”
溫晦之雖無從前記憶,但他絕不是個傻的,令他更不可置信的是眼前之人。
他誇道:“公主不似傳聞一般。”
“傳聞不過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恐怕三分可信也沒有。”赫連渺為“七公主”正名,“如何,本公主是否比傳言中更聰慧善良?”
溫晦之想起方才嗆酒,怎麼也張不開口誇她善良,索性道:“公主比之傳言更有氣魄。”
赫連渺勾唇:“廢物歸廢物了些,但眼睛不瞎。”
天際炸開一道天雷——轟隆隆!
“……”
下吧,多下些雨水才好,京畿周邊可全指望着雨水長莊稼。
赫連渺望向溫晦之,感慨他哪怕失了憶、成了手無寸鐵之力的窩囊廢物,也還有其他用處!
溫晦之對于赫連渺投過來的怪異目光很是悚然,悄無聲息往旁邊挪動。
大雨澆不滅人們骨子裡愛看湊熱鬧的本性。
雨簾中,纨绔們冒雨奔走,一窩蜂湧到京城最大的酒樓上元樓中。
上元樓乃京城七十二家酒樓之首,最為盛大繁華,乃富戶世家最喜宴飲取樂之地。
“不過區區五千兩,若真能瞧見七公主風騷模樣,簡直嘿嘿……”一公子猥瑣嘿笑。
“七公主雖說被封了昭長公主,可還是上不得台面!這眼看着及笄了,也不知哪家公子倒黴,娶回家!”一肥頭大耳公子搖頭不屑。
“人家七公主可是願意給徐狀元做妾的!誰敢娶回家?”
“哈哈哈哈……”
“昭長公主從前救濟百姓,施粥設棚,救狸奴殘犬,如今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何至于如此诋毀?”
衆人循聲望去,見是一白衣公子立于堂内,瞧上去通身寒酸,模樣清隽,有書生氣。
公子哥們捧腹大笑:“頭一次見有人為七公主說好話,你莫非是七公主的姘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