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講究落葉歸根,隻是長安城并非季無塵的故鄉,遠在天邊的昆侖山也隻是季無塵拜師學藝的地方,阿離不知道季無塵從哪來,又應該回到哪去。
哪怕彼此再熟悉,她依舊不了解他。
最後,阿離抱着季無塵,回了妖市。
阿離不了解季無塵,但她了解自己,她是妖怪,季無塵是她的人,自然也可以葬在妖族的土地上。
她尋到一棵槐樹,在樹下親手挖了個大坑,用一捧又一捧黃土将季無塵埋了個嚴實。她曾經與他一起途徑過一處亂葬崗,沒人要的靈魂才沒有墓碑,所以她學着凡人在墓碑上刻了一行整齊的字——
夫君季無塵之墓
妻阿離立
不懂形式,隻是想要一個憑證。隻求後來季無塵回來找她,看見這墓碑,一定要想起她,一定要來找她。
臨走之時,阿離将身上的裙帶解下,将它系在頭頂槐樹的枝幹上。留一抹她的赤紅陪伴他度過人間漫長歲月,如此一來,他便不會覺得孤寂了。
阿離回到酒肆,失魂落魄的在酒肆裡轉了一圈又一圈,随後來到門外,一襲樸素無華的紅衣因風輕輕飄着,墨發之間隻有一縷尚存那人掌心餘溫的赤紅發帶。
嬌媚的眼尾慢慢發紅,幾粒沙子趁機混進眼睛裡,揉成了淚光落下。
酒肆開在妖市的西南角,少有妖怪經過,可裡間卻賣着世上最濃的烈酒。
失去記憶的妖怪不會知道,這間快倒閉的酒肆,從前是一隻無法無天的妖怪藏酒的窖子,妖怪藏了百年的烈酒,被她用幾日的時間一掃而空。
她好想喝酒,想喝醉,因為每次喝醉,都能見到季無塵站在自己面前。
那個完好的,意氣風發的,卻笨拙的,不通人情的季無塵。
凡塵隻用五十年,便忘記了那五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而阿離隻用了一天,甚至不用喝醉,隻是閉上眼睛好好地睡了一覺,便重新踏上了遊曆之路。
繼續向北,直到途徑北國無人之地,阿離方才恍然般踏上了歸途。
已經到了前人所能記載的邊界之地,再往前一步,都是自尋死路。
阿離往南,看見了繁華的長安城,還有那些平凡的一座座小鎮子。
來時熱情招待他們的阿婆已然化作一捧黃土,街角回贈他們禮物的小孩也已長高,沿街玩耍的孩子也早換了批新面孔,一切不複當年,當阿離重新回到鎮子上,将行囊裡的酒壺裝滿烈酒,當初的人看見她時,沒有驚訝,隻是循規蹈矩地走着,挂着笑容,返回家中。
又是一年除夕。
她好想他。
妖怪不是凡人,不講究,沒有節日。
離了鎮子,繼續往回走,走過冬天,往南遇見今年的春,直至回到了他們初見的小鎮,阿離才停卻了腳步。
山溪鎮坐落于錦繡江南,離揚州城隻有二十裡,鎮上人傑地靈,每逢十五就要舉辦一次祈福禮,向山神祈福,一保平安順遂,二保喜結連理,三保子孫綿延。
原先阿離并未有任何好奇心,隻是偶然間聽聞,衆人祈求的神仙,似乎是隻狐仙。
狐狸神仙?
這可是個稀奇事。
看來這熱鬧,阿離是非湊不可了!
十五不到,初八那天,阿離便興緻勃勃地沖上了山,闖進了傳聞中的狐仙廟,給裡邊的小神仙來了一套一對一恐吓。
“你是誰?!”
“我是,狐仙!”
“狗屁狐仙,哪裡的野狐狸精敢來你奶奶這撒野!”
狐仙現了原型,一尾黃、色狐毛甩來,刺激得阿離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認輸,認輸!”阿離連聲求饒。
黃毛狐狸姐姐化了人形,冷哼一聲,讓她快滾。
“好姐姐,我真的很想當一次神仙,這個月的山神禮,你能不能讓我來?反正你也不是真神仙。”
“姐姐你讓我來,你呢,就好好休息一番,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帖!”阿離挺起胸脯,嚴聲保證。
“就你?”黃毛明顯不信。
“我行不行,姐姐你考考不就知道了嗎?”
“哼,油嘴滑舌。”
“我叫秋玥,是這座狐仙廟的主人。”
“好的秋玥姐姐,我叫阿離。”
“好的,阿離妹妹。”
秋玥在山溪鎮待了五十年,恰好是阿離離開之後,秋玥才開始在此地稱神。
“妖怪,也能當神仙嗎?”
“不知道,我又沒見過。”
秋玥的脾氣似乎有些暴躁。
但阿離全當沒看見。
“你沒見過,怎知神仙要如何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