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總覺得赫連遠在說大話哄她開心,畢竟在她心裡,季無塵早已到了一個無人能及的高度,誰也不能逾越,而這一點,阿離卻沒有清晰地意識到。
兩人在酒肆裡胡吃海喝了幾天幾日,赫連遠資産豐厚,但酒量不濟,他包下了這間酒肆,卻不能配阿離暢飲,阿離覺得敗興,整隻妖怪迷迷糊糊的,警惕性也下降了不少,因而她一直沒有察覺到,這幾日空蕩的酒肆外一直有一個人。
這人氣息極淺。身上屬于另一隻妖怪的妖氣随着分離而逐漸消散,他一個人坐在外邊的冰冷石磚上,眼裡依依不舍的,望着裡間從未熄滅的燈光。
赫連遠不知何時出現在季無塵身後,懶散的語氣裡是改不掉的吊兒郎當,“你可是把她傷得透透的。”
“你對她,到底是有多重要?”
聞言,季無塵抿了抿唇。
上回赫連遠投其所好,送了一直燒雞給季無塵,讓他好好哄哄阿離。
現在,他又願意給他一個偷聽偷看的機會,讓他如一座望妻石般日日陪在酒肆之外。
赫連遠口中的阿離,和他記憶裡的,何嘗不是千差萬别?
那日赫連遠在妖市客棧外找到他,同他說了幾句話。
“我從來沒見過她的喜歡,你現在得到的,是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我知道阿離對我沒有那樣的意思,但她對其他人也沒有那樣的意思,于是我一直心存僥幸,僥幸有一天,我向她道明心意,她再三躊躇,再三對比,還是會覺得我好,會接受我。”
赫連遠苦笑,“可我不敢對她說喜歡,怕捅了這層窗戶紙,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現在遇見你,看見了她明目張膽的喜歡和心意,覺得失落,又覺得慶幸,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失落是因為他沒機會了,慶幸是因為還能與阿離做好朋友,陪她玩笑,替她解憂,至于那幾分幸災樂禍則是因為阿離還失着憶,現在的她并不是完整的她。
“現在的阿離到底不是完整的阿離,她若是恢複記憶了,說不準也會怪你欺她,現在放過彼此,一了百了,豈不都好。”
季無塵擡眼,意外于赫連遠的感情,還有故作輕松的話語,最後回到他身上,隻道一句,“怪便怪罷。”
真到那時候,他總有法子留在她身邊,隻要她不始亂終棄、一走了之就好。
赫連遠看了看季無塵,忽然發覺他的性子和阿離的性子倒是出乎意料的相似,他雖心有怨言,卻還是不想見阿離傷心太久,“不是給了你燒雞去道歉嗎?阿離不喜欺瞞,隻要你将始末講清,你便不可能在這兒了。”
季無塵:“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隐,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哪怕是最最親近的人?”
季無塵沒有回答,時至今日,他的心依舊分作兩股,不分勝負。
季無塵還未離開妖市,這幾日他一直跟在阿離身後,守在阿離身邊。若非身上屬于她的妖氣早已消散,季無塵怕是不能如此順利地跟了這許多日。
赫連遠早早發覺,卻并未阻止,因為總不能讓阿離一個人傷心,季無塵這個始作俑者必須陪着。
“這幾日你趴牆腳,可對她多了些了解?”
“從前的阿離,可是一隻比我還放蕩不羁的妖怪,日日沾花惹草,招蜂引蝶,你得知了這些,可還喜歡她?”
季無塵并不想與他多話,隻回問了一句,“那你又為何喜歡她?”
“我和你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不都是隻有一顆心,全心全意地給了她。”
“不一樣的,若是一樣,她為何隻要你,不要我呢?”
沉默無言。
赫連遠:“喝了幾天幾夜,她也該醉了,總算能好好休息了。你快走吧,她不想見你。”
“哎哎哎,你去哪?”
赫連遠一個沒看住,竟被季無塵趁機進了門去。
他想見她一面。趁她睡着的時候,這樣她便不知道他來過,心裡不必糾結,可以繼續怪他、罵他、懲罰他。
但阿離還是沒能睡去,幾日以來她都是這般,苦苦撐着腦袋,可憐巴巴地盯着大門。
她看着闖進來之後卻愣在原地的季無塵,眼眶裡含了許久的淚就這麼不争氣地落了下來,像掉了線的珍珠。阿離掙紮着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季無塵奔了過去,她撞在他的身上,眼淚止不住地落,頓時間泣不成聲。
“不就是罵了你兩句嗎?為何不來尋我?為何不理我?又為何,不要我?”
“季無塵,你也太狠心了!”
“為什麼不要,為什麼不要我!”
阿離縮在季無塵懷裡,整個人不停地抽搐,她埋在他的肩頭大聲痛哭着,眼淚一路滾落,落在季無塵的墨色衣袍裡,暈染成了灰,最後滴進季無塵糾結混亂的心裡,将他化開,扔進深淵。
“對不起。”
季無塵不知何時成了啞巴,隻會說這一句。
他笨拙地,将懷裡無助的妖怪抱得更緊,他想讓她聽一聽自己的心跳,他的心一直在她那裡,隻要她肯聽,她便知道自己從來沒有不要她。
不要再流淚了!他的心就要碎了!
我錯了,真的知錯了……
懷裡的妖怪越哭越兇,快喘不上氣了,又不甘心,于是扒開季無塵的衣裳,張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季無塵吃痛,卻還是扶着她的後腦,任由她撕咬。
直至一口溫血入肚,阿離才似乎恢複了幾分神志。
“季無塵?”
“我在。”
确認是他,阿離的眼淚再次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季無塵……季無塵……”
她話音模糊,像是江南淅淅瀝瀝又纏綿虛弱的雨聲,将他心底的那小方天地,淋了個幹淨。
“我在。”
“一直在。”
“你别走……”
“不走。”
“我陪着你,好不好?”
肩上的妖怪愣了愣,似乎在辨認這句話的真僞,但不管怎樣,她都想應。
“好。”
怔在門口的赫連遠看着面前失态的兩人,内心不由泛苦。
赫連遠:“她喝醉了,扶她去休息吧。”
“阿離,我們去睡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