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身長玉立,左手将寬大袖袍别于身後,右手提燈引路,墨發雖不能随風飄逸卻也如神明般清風朗月,阿離盯着他寬大的脊背,少見的分心出神。
這條隊伍連綿不絕,一時不知何時才能走到頭。
周圍之人皆是沉默不語,詭異萬分,好似被剝了靈魂隻餘一具空殼般。
阿離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
某人像極了背後長眼,突然用那空閑的左手握住阿離的冰冷掌心,撫慰心靈的溫熱傳遞過來,阿離比方才更愣了一下。
凡間總傳狐狸精愛扮成貌美女子勾引年輕男子吸其精血提升修為,此言不虛,但阿離沒那麼幹過,可自從遇見祁淵,她突然很想當一回傳說裡禍國殃民的妲己皇後,可祁淵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道士,禍國殃民不成,隻能淪為平凡婦人,燒茶做飯。
祁淵很愛喝茶,但不大愛吃飯。阿離很愛吃飯,但不大愛喝茶。
他們看似毫不相幹,卻無奈,心是偏着長的。
喜歡是最無從談起的,亦是最不能仔細斟酌的。
總之,他是位貌比神仙的美人,若終有一日,她願将他帶回塗山,好吃好喝的伺候,不願天長地久,隻願共白頭。
這是貪念,貪念一旦起了,便再無回頭的可能。
還不知道阿離内心陰暗想法的祁淵微微偏頭,“這花燈上有毒。”
阿離呆着神情看他,透過面具,想象回憶面具之下那張俊俏的臉,“若有一天,你死了,要渡過那陰曹地府裡漫漫輪回路,我定然一路殺鬼弑神,與你共尋,看看那地府聚魂之景,是否如今日這般,壯大詭麗。”
祁淵聽完,“噗”地笑了,“看來是中毒不淺,嘴裡盡是些不吉利的話。”
妖怪聽不懂,隻覺得臉上的醜面具礙事。
人流湧動向前,兩人卻突兀地停了下來。
祁淵将‘中毒不淺’的妖怪往懷裡一帶,身體一輕,化作世間塵埃,随風而起,随風而去。
祁淵今日來花月樓并不是偶然,他知道花月樓喪心病狂,要用整個揚州城的妖怪化鼎煉丹,獻祭妖神!他來是為阻止花月樓這一荒唐行徑,但沒想到支走了一個姜滿,又來了個阿離。
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祁淵将阿離帶離人群,臨行前對阿離施了一道追蹤術,再将一隻青玉手镯塞進阿離的手腕。
這是天界一等一的神器,若是阿離遇到危險,可以保她安全。
“先前你要走的月影藤呢?為何不帶?”
阿離眸底一片空虛,想來是聽不見他的話的。
“無事,下回帶上就好了,不帶也無所謂。”我不會叫你受傷,我定能護你周全的。
做完這些,祁淵拿走了阿離手上的花燈,手上驟然空空,阿離慌忙一怔,似乎是最在問他:為何要搶走她的花燈?
祁淵耐心吩咐,“在此等我,哪都不要去,知道了嗎?”
似乎理解這句話要花費極大的力氣,半晌,阿離才點了點頭。
緊接着,手上又是一空,眸中花燈的亮光很快便徹底消失,周圍真的陷入了如地獄般的黑暗。
“要快回來……”
作出承諾的人走得太急,沒聽到身後小妖怪聲音輕顫的喃喃之語。
提着花燈的隊伍一路走進了一個寺廟之中,廟前牌匾破爛,裂縫間不知何時織起了幾道蛛網,層層疊疊,看不真切。
那牌匾上的字也已被時間磨去,就如同這條老街,仿若是上古歲月中的一幕。
妖怪們十分擁擠的擠進了廟裡,此時他們的眼中不再是無知覺的木讷,而是如暴雨洪水般呼之欲出的欲望。
偉大的妖神!請庇護你的子民!
衆妖口中念念有詞,提着各式的花燈,毫無頭腦的就要往前方闖,就好像那兒有着什麼值得付出生命也要得到的東西。
然而,前方隻剩一條死路。
一座巨大的爐鼎橫在衆妖面前,爐鼎之上是一個帶着黑色面紗的女人。面紗之下,皮膚褶皺如老人,如惡鬼。一個戴着黑色面紗的女人,正是花月樓樓主秦娘子。
衆妖手中的花燈不斷搖曳,源源不斷地将妖怪們的妖力抽走,盡數獻給那座巨大的煉丹爐。
他們尚在美夢中,瞳眸中漸漸失去光彩,臉上扯開一抹幸福的微笑,随後身子一軟,沒了氣息。
妖丹就是這個時候被偷走的,他們信奉的妖神,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幌子。
“天外來客,有失遠迎。”黑色倩影挺直腰肢,于爐鼎之上冷眸觀看裙擺下的生死。
一道劍鋒揮舞而至,重重砸在那巨大的黑色爐鼎之上,将其生生劈去一角。
但不夠。這點殘缺并不能阻止這場瘋狂的獻祭。
“仙友,你這脾氣,還真是暴躁。”秦娘子見狀呵呵一笑,“比那隻狐狸,有過之而無不及。”
祁淵心底閃過一張稚氣驕傲的臉,下一瞬提劍一閃,唇邊翕動。
忽然,一陣罡風略起,耳鳴震震,天空烏雲密布,雷雲滾滾,一柄巨大的金色長劍由雲心直落,随着男人一聲令下,這道巨劍竟直直劈開了如山一般高大堅硬的煉丹爐,震碎了妖怪們的美夢。
所有妖怪痛苦不堪又不明所以,身體似乎突然缺失了許多力氣,無法思考,眼前一片模糊,隻看到一個玄衣身影飄在空中,提着一把金色長劍,側顔英氣逼人,身姿威風潇灑,是為谪仙。
尚來不及保持清明,便伴随着頭腦如漿糊般的混亂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小狐狸耳根子薄,聽不得這些腌臜穢言。”
秦娘子悶出一口血,實在不理解面前這人是什麼腦回路。
但她哈哈大笑,瘋魔了一般。
“不愧是神劍上玄,今日我敗在你的手上,就算死,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