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快圓的月亮窩在枝桠上,天深藍藍地閃着無數星子,好似窺視的眼睛。夜風聲音稍大,吹得樹枝呼啦作響。莫顔隐在樹葉中,以防被人發現還特意結了術法。
此處乃是南宮昱的院子,林言上回到天狼堡就進來過,都屬于莫院,是以整體的布局都透露着江南的精巧婉約。
院中有個小池子,池面飄着五彩睡蓮,偶有魚兒躍起,攪散一池月光。池邊有一座寬闊的八角亭,裡面有雲塌與暖爐。
南宮昱剛從前山回來,俊朗的臉挂着層蒙蒙的陰翳,無半點喜色,哪裡像個新郎。盡管疲憊,他卻并未進屋休息,反倒靠在亭邊喂起魚,眼底倒映着一池月光,看起來卻一片幽黑。
林言盤腿坐在浮夢碧籮上,許是受莫顔影響,她也随意撕扯起飄動的花瓣,隻是它才被撕開便消散于掌心。見亭子裡的人影朦胧在夜色之中,她托着腮幫子:“顔顔,你們不是都表明過身份了,為何不直接過去,裡頭還暖和些。”
莫顔道:“罩子裡又沒風,你這樣倒是比我還怕冷。”
“嘿嘿,”林言幹笑了幾聲,正待說下文時,遠遠飄來道身影,她定睛一瞧:“唉喲,原來是等人呐。”
南宮昱早就察覺有人靠近,卻仍如一尊雕像似地盯着池面,直到南宮傲立于身旁,他才不緊不慢地轉身颔首點禮,順帶着添了壺新茶。
父子二人就這麼對坐着,玉盞裡的茶水見底時,南宮傲才緩緩開口:“昱兒,這一路來想必你已猜到顔兒在做什麼,因此先前我便說過,我永遠不會傷害她。”
“可你先前并未告訴我你們之間的關系,”南宮昱将手搭在桌上,目光渙散,眸裡深不見底:“不過事已至此,隻要莫莫沒事便好。”
南宮傲未側頭,餘光卻攏着那張與自己五分像的冷峻側臉,語氣溫和:“昱兒,你的性子并不适合暗影閣。”
“如此說來,倒是我的幸運,”南宮昱冷哼,自嘲道:“可我卻并未置身事外,我終究隻是您手中的一枚暗器,等待着合适的時機刺向目标。說來也真可笑,我厭惡您這樣虛僞之人,而原來我自己也不過如此。”
話畢,林言感覺莫顔的心思有些發沉,果然隻有在面對南宮昱時她的心情才會有起伏。
好似感同身受,林言也心下微歎,南宮昱當真可憐,當他知道真相時一切卻已按照軌迹臨近終點,他連反抗都不會有,因他根本不會拒絕莫顔的任何要求。
月光照在池面,星星點點,滿目生輝,然而卻照不進深深的湖底,看不見裡頭藏着什麼東西。
南宮傲微側頭,目色平視:“昱兒,若你明白我所作之事皆為黎民蒼生,或許你會放下對為父的成見。”
“是嗎,可我還有那日嗎?”南宮昱勾起唇角,臉上挂着如隆冬冰川的笑:“對于您的計劃,二哥定不會袖手旁觀,若他抵死相抗,指不定我會倒戈相向,畢竟他是我真正的兄長。說來也真可笑,手足情深,我卻要在原本毫不相幹的人身上體會到。”
莫顔聽得尚算平靜,然而軒轅明夕卻聽得怅然,是的,聽耳根子的可不止林言。他也并非要故意聽父子倆的談話,隻不過跟着莫顔無意間聽到了南宮昱的心聲。
玥兒一早就囑咐,若南宮昱無法下手他必須幫忙,因此她早就明白了南宮昱的心意,即便有那麼多的阻抗,他們仍然兩情相悅。
念及此,心口好似核桃被砸碎了一條縫,有冷風灌進去,涼如冰窟,軒轅明夕是如此思念林言。
他盯着不遠處的莫顔,試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尋得一絲關于她的氣息,以此慰藉,然而卻越看越發堵,那并非他的阿言,再看下去隻會愈發揪扯。
凝視着南宮昱低垂的眼,林言心頭一晃,湧出一股難以言明的酸澀,她朝後望去,卻隻有一樹瘋長的浮夢碧籮,并無她思念的人。
眼底的浮夢碧籮瞬間生滅,她緊着後牙槽,轉而繼續盯向亭子。
茶水在燙金路上咕噜做沸,南宮傲早已習慣他的冷漠,仍好言相說:“若你倒戈相向,又怎麼對得起顔兒,你不是口口聲聲要保護她。”
在拿捏人方面,若南宮傲稱第二,大概沒有人敢稱第一。同樣地,在耐心方面亦是如此,面對冷臉的兒子,也勉強稱得上逆子,他還能表現得和和氣氣,真令林言佩服得緊。
提到莫顔,南宮昱牽起的嘴角驟然落下,目光頓在水面,思緒好似飄了很遠才遊蕩回來:“莫莫哪裡需要我的保護,這一路來不都多虧了她。而且......或許從一開始,我就已背叛她。”
這句話的含義昭然若揭,林言頓時咧開了笑,又刻意壓下眼角,好在莫顔并無波動。
軒轅明夕自顧喃了聲:“玥兒,若你聽到三弟的心聲,會否更幸福些。”
清澈的池水中,魚兒在睡蓮葉下來回穿梭,雖看不見它的蹤影,卻能從蕩漾開來的漣漪裡尋得它遊動的痕迹。
南宮傲往茶爐裡添了些泉水,望着上下沸騰的母菊,換了個話題:“昱兒,你可知自己與顔兒的關系。”
有故事聽,林言立起耳朵。
南宮昱拿起魚料,一顆一顆地往池子裡扔:“知道與否又如何。”
南宮傲為他添了新茶,語重心長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為父的苦心。”
南宮昱的神情沒有半分波動,依舊一顆一顆地扔着魚料。
見他沒吭聲,南宮傲吹着茶面,娓娓道來:“顔兒母後的真名叫莫以藍,我年少時曾癡戀于她,但她心屬顔兒的父皇。後來我無意間在一處小鎮上發現名女子與以藍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都相差無幾,那便是你的母親,莫以青。後來我打聽到莫王爺過去确有一對雙胞胎女兒,隻是以青從小走散,而莫王爺一家久尋不得也以為她不在人間。後來我娶了你母親,因此你和顔兒确實乃姐弟,但并非你心中所以為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