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子還未完全撤下,朝霞微展于山岚,白茫茫的霧氣缭繞在山中,五彩的溫泉水發出輕快響聲。
軒轅明夕踩着将将發亮的晨曦,眨眼間便落于五彩溫泉池旁,原本是想來采采晨氣,卻沒成想剛落下腳,就見中心的石台上盤腿坐着個人。
清水眼在霧氣中微閃,旋即瞬移到池心的石台,恭順做禮,與他并肩坐下。
“明夕真是會找地方。”
“見笑,不知堡主在此等候晚輩可有何事。”
思及他乃天機子曾經的徒弟,軒轅明夕心中亦微有波瀾,他們的淵源如此深。雖不知他欲做何,不過大概猜到與兩日後玥兒的婚事有關,是以收斂心神,正待洗耳恭聽。
南宮傲神态安詳,未開口,卻有聲音傳出:“明夕,若你師傅救了名瀕死之人,而那人日後卻成為無惡不作之徒,你認為他先前的妙手仁心是對還是錯?”
輕飄飄的聲音散在薄霧中,落于池面,轉而即逝。
軒轅明夕端着眼,略作思索道:“師傅在遇到病患時,秉持着救死扶傷的醫道自會出手相助,救好病患一切便與師傅無關,而至于日後那人行善還是做惡,卻并不能将其算在師傅頭上,況且您所言隻是假設。”
“怎會是假設,加藍未曾相告,你的師傅曾救過我的命嗎?”南宮傲答得風輕雲淡,又道:“你看,若非他曾出手相助,也不必有日後發生的諸事。”
軒轅明夕料想過此番回答,而妙仁子此前救過南宮傲之事也不難猜測。
水面的薄霧在陽光折騰下逐漸散去,他眉眼溫和:“醫者仁心,師傅救您之事已然發生,再追溯是好或壞并未有結果,就算窺得天機又如何,天道使然,不照舊依照命輪運轉,況且若事事瞻顧計較,那人間想必遍地白骨。”
“何以如此見得?”
軒轅明夕目光平靜地凝視五彩池水在晨曦中散動着粼粼波光,笑容和煦:“堡主,世間萬物環環相扣,人食動物,動物食草,可盡管植物也是生靈,若按照您的預想,人人相親和善自然甚好,可若他們吃了動物,還是算殺生,若不殺生,他們又怎麼活得下去,人本有欲望,您要如何消除他們的欲望?”
“不愧是天機子選擇的人,甚好,”南宮傲随即展開雙目,一副慈眉善面:“明夕,你将我的問題轉到另外的話題上,卻能說出其中的缺陷。沒錯,你說得對,無論如何人都會殺生,人有諸多欲望,欲壑難填。盡管如此,對比現今充滿暴力與殺戮的人世來說,我的設想不是更好嗎?”
一隻白色的水鳥悠然落于五彩池邊,它伸長細細的脖子,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
軒轅明夕側過臉,目色如同無風的水面:“恩,是很好,坦白來說也是我心之所向。可它并不适合這個腐爛與鮮活同時存在的人間,不是嗎?”
這話與林言的想法不謀而合。
南宮傲并未反駁,卻道:“未曾試過,怎會知是否适合。”
風吹起滿樹的落葉,可金黃的樹葉卻沒有一片落到五彩池裡,它們在空中飄灑,慢慢落到樹下,無論周圍有多少樹,多少花,多少塵土,五彩的池水都仍清澈幹淨,無一絲污染。
軒轅明夕望着飄揚的樹葉,明白南宮傲想表達的意思:“可這隻是一片小小的池子,中土很大。”
“那有何關系,待離殇果結成,我便能一直活下去,暗影閣有許多時日去做這樣的事。”
“離殇果?”軒轅明夕暗自念了聲,他還沒見過天狼堡的離殇樹,自然不曉得那紅得滴血的離殇果是何等誘人。盡管如此,他也清楚離殇果并非什麼好東西,古往今來為了長命百歲,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
“離殇果真的能結成嗎?”
“自然,說來也巧得很,若你知道最後一名至陰女子是誰,指不定還會心生愧疚。”
聞言,眼底不經意劃過絲波紋,軒轅明夕的指尖輕輕摩擦着:“那她死了嗎?”
“你們或許還能見上一面,”南宮傲答得稀疏平常,又端詳着他:“明夕,我一向很欣賞你,若不到最後,我不願對你動手。”
“是嗎?”
“當然,你甚至能成為永恒國度裡子民的标杆。”
“堡主,”軒轅明夕站起身,衣袖飄飄,宛若天神:“站在你的立場,你所言甚為有理,可若站在凡人的角度來看你卻如同獨裁者,想要主宰他們的命運。”
“螞蟻永遠隻能在一面上爬,甚至不知人間的存在,凡人如蝼蟻,既然他們不辯是非真假,那由我來引領有何不好?”
“這并非好壞的問題,智者引導民衆乃天道,但己所不欲不可施于人,強迫導緻的絕非人人真正向善,而是會滋生另一種邪惡。”
說完,軒轅明夕輕擡指尖,無數的落葉從樹上飄落,紛紛墜入五彩池面,他拿起一片落葉,言辭誠摯:“我承認人世間并不美好,充滿痛苦殘忍,剝削與壓迫,可這也是它存在的理由。落葉變成淤泥後會成為養分滋養新生的花,生命便是如此周而複始,直至徹悟。”
南宮傲掃了眼湖面的落葉,隻是一瞬間便通通消散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