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人給褚祁峰帶去了一封信,來福回來說褚祁峰憔悴的很,言談之中都是關心我的話。我沒說話,讓來福出去了。褚祁峰的關心是真是假,我已經不想猜測,沒有他的限制,我可以自由在王府出入。說來可笑,我自己的家,進出卻要别人的同意。和褚祁峰成親是對是錯已經不重要,關鍵是如何把清王府從權貴之争的泥淖之中拖出來,褚祁峰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修建這麼一座地牢,到底要囚禁誰。
從碧月軒往東走,過了滴月湖,穿過假山,是一個小小的葡萄架。越過葡萄架茂密的枝葉,後面是一個被一人高的枯草掩蓋的鐵門。已經深秋,枯黃的野草幾乎看不到頭,王府雖大,但一草一木都有專人料理,這樣荒涼的景色存在在這兒我卻一點也不知道。若不是那個丫頭有意指引,隻怕此刻的我還被蒙在鼓裡。我壓下心頭的沉重,讓來福上前推門。沒想到無邊的野草不過幾步路就走到了盡頭,看來這是有人故意做的假象。我一想到褚祁峰處心積慮的在這裡大肆營造機關陷阱就感到不寒而栗,這樣的人,一旦發現被利用的人沒有用處,會怎麼樣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迎面而來的淡淡的黴味和一絲不易覺察的血腥氣讓我的心情更加陰郁。我順着來福走過的痕迹,撥開雜草慢慢朝裡面走去,來福立在門口,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推開他,朝裡頭一望,門裡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血腥氣更加濃烈了。
“點上火把。”
來福點燃火折子,小心的舉着,在前頭帶路。我想了想,立在了門口,吩咐來福,“你先進去看看。”
來福明顯松了一口氣,答應了一聲,轉身走進了這個黑漆漆的猶如洞穴一般的地窖。不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洞裡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漸漸的出現了橙紅色的亮光,不一會兒來福就出現在了洞口。
來福一出來就說道:“爺,裡頭深的很,又黑,氣味又難聞,收拾的倒是幹淨,奴才什麼也沒看見。”
看來褚祁峰也知道留着這些東西不妥當,既然他已經收拾了,想必裡頭也沒什麼了。
“回去吧,找幾個可靠的人,把這裡清理清理。”
來福答應了一聲,扶着我慢慢往回走。
清理地牢容易,掩下事情卻難。我雖然無意打擾父親的清修,但茲事體大,憑我一人無法做主,隻能寫信據實禀明。父親從京郊趕回來,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我坐在前頭大廳裡等着,燈火通明,我望着燭台上的蠟燭出神。褚祁峰不喜奢華,王府裡的一切裝扮都以清幽雅緻為主,這屋子裡的熱鬧勁兒還沒有過去,我和褚祁峰卻已經同床異夢了。現在想想,這半年的時間裡也真是苦了他了,和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起生活,還要時刻裝作深情的模樣,這真是一種酷刑。他會不會在某個午夜夢回的時刻,看着睡在身側的我,也覺得人生無望。
“音兒,大冷的天,怎麼獨自冷清清的坐着,連爐子裡的炭火熄了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怎麼侍候的。”
我想得太入神,竟然連父親進來也不知道。聽到父親的話,我忙站起身,強顔歡笑道:“是我覺得有些熱,才讓他們把炭火熄了。這屋子裡整日燒着地龍,哪裡會冷,這火盆真烤得人心裡焦躁。”
父親仔細的打量了我一回,我端着笑臉不敢露出愁容,像往常似得那麼笑盈盈的望着他。父親看着清瘦了不少,頭發也白了許多,大概是一收到消息就緊趕慢趕進了城,身上還帶着一股寒意。不知怎麼,我突然一陣鼻酸,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
“出了這樣的事,你心中自然焦躁。我兒受委屈了,你身子沉重,褚家小兒趁此機會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惹我兒傷心。我兒不必難過,為父一定不饒他。”
我扶着父親坐下,勉強笑道:“我沒有出息,成了親還給父親惹這樣大的麻煩。”
父親一把握住我的手,說道:“音兒放心,有父親在,一定不讓你吃虧。我清王府雖然不幹預朝政,但也絕不會讓人這樣愚弄。褚祁峰若是以為我清王府是個怕事的,那他是錯看了我清王府。他急功近利,不顧妻兒死活,一心隻想追名逐利,為父一生最看不起這樣的人,若不是因為你,他焉能踏進我清王府的大門。好在這件事都是他一人所為,你并不知情,今上不是糊塗的人,不會因為這件事為難我清王府。你如今身子沉重,不宜再為這些事情勞神,從此你就安心靜養,一切都有為父料理。”
父親說完,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金鎖,将它放入我的掌中,臉上的肅殺之情全然褪去,露出和煦的笑容。
“這是我為你腹中孩兒求得的,在三清道祖前供養了七七四十九天,是為父親自念的經。本預備着待孩子出生再給你,如今府中不安生,擾得這孩子也不清淨,權當與你們積福了。”
我握住手中的金鎖,不知怎麼,心中萬般委屈湧上心頭,終于忍不住“嗚嗚”哭出了聲音。
自那日之後我的生活重新恢複了平靜,我依舊搬回了我原來的院子,整日不是吃就是睡。除了太醫和父親,我誰也沒見,誰也不見。
臨産前三個月,今上特準太醫住在王府,以備我生産。這個恩賞讓我倍感輕松,不管如何,至少陛下還是願意相信我們清王府的。我一次也沒有問起過褚祁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整個王府似乎都忘記了這位威名赫赫與我成親隻有半載的褚将軍。說不思念是假的,半夜醒來,床的一側冷冰冰的,我終于也有了孤枕難眠的惆怅。褚祁峰如此絕情,事發已有兩個月過去,除一開始的挽留,至今杳無音信,對我不聞不問。
我卻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總幻想他或許會肯懇求父親依舊願意與我厮守。父親脾氣執拗,一定不會輕易答應他。褚祁峰心高氣傲,會為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王爺低聲下氣忍受父親的責難嗎,更何況他根本不喜歡我。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溫若雲,此時的他一定也在為褚祁峰的事勞神,恐怕經此一事他們已經許下了終身。父親恐怕已經知道了溫若雲的存在,他看到褚祁峰與别人卿卿我我兩情缱绻,一定會大發雷霆,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褚祁峰的。我一邊不争氣的思念着褚祁峰,希望他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苦衷,能求得父親的原諒,一邊又想到父親為我奔波的辛勞。兩種情緒交織下,我的精神漸漸憔悴了下去。
太醫診了脈,沉思良久,說道:“小王爺憂思郁結,有些驚動胎氣,待老朽開幾副藥,小王爺吃了發散發散就好了。隻是孕期中人,性情大變,心思敏感,容易心生不安。小王爺若是每日多出去走走,不但能散心,與生産也大有益處。”
父親倒像是知道我的心事一樣,這天夜裡忽然來了我的院子。我自月份大了之後晚上常常睡不好,晚飯後一向都要小憩一會兒,父親進來時我剛剛睡醒。雖然男子産子在我大齊是稀松平常之事,也沒有女子那些規矩,但新睡乍起,又未梳洗,猝然見父親進來,我心中還是有幾分别扭。
父親倒沒有注意這些,他自進來之後除了問幾句我的飲食之外,就獨自坐着。我一時摸不着頭腦,隻好也陪着他靜靜坐着。
“你和那褚祁峰,你是如何打算的。”
父親猛然問了這一句,倒把我問愣住了。
父親接着道:“你若是不願和離,為父自然不會強迫你,若是你想和離,為父也能護你全身而退。”
我沒想到父親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猝然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父親歎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中意褚家小子,又成了親有了孩子。他做事雖然莽撞,但好在并沒有壞心。前些日子太子已經向陛下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本也不并不幹他事,不過是被上人利用。如今事情說開了,陛下也不再追究,我看他也不像是要和離的樣子。如果你還喜歡,為父沒有什麼不答應的。”
我說道:“父親是因為陳太醫說我憂思郁結才對孩兒說這番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