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會在慶林侯府見到勵國公嗣子趙宗錫。
我對趙宗錫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宮門口的遠遠一見,這次再見,看着似乎不如以前那麼拒人于千裡之外了。趙宗錫在京中也算是個傳奇人物了,不過這與他的家世和人品無關,純粹是命運的玩笑。
趙宗錫小時候定過一門娃娃親,小姑娘才長到五歲就夭折了,十五歲時被陛下指了婚,尚大公主。公主比趙宗錫長兩歲,心思也比趙宗錫活絡多了。賜婚一年公主府還沒有修好,公主就傳出與人有染。但凡皇室密辛,絕無空穴來風,熙慶帝聽聞此等消息自然龍顔大怒,但有什麼比當爹撞見自己的女兒與人在内室行樂更讓人難堪的。大公主跪在地上一句話不說,旁邊的男人哆嗦的已經跪不住了。這是熙慶帝的第一個女兒,聰慧博學嬌豔動人,熙慶帝愛如珍寶,留到十七歲才舍得賜婚。他沒想到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女兒會送給自己這麼一份大禮,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他在前朝忙着為她選驸馬,誰知道他這個聰慧的女兒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給自己選好了。這個哆嗦的沒個人樣兒的男人,看了讓人倒足胃口,他給勵國公的兒子提鞋都不配。
熙慶帝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大公主被打的偏了半個身子趴在地上,白皙嬌嫩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五個手指印。匆匆趕來的貴妃站在房門大開的門口,正看見這一幕。屋子裡跪了一地的人,自己的女兒臉色浮腫衣衫不整的和自己的侄子跪在當中,這分明是……分明是……她慘叫一聲倒在了門邊。熙慶帝喘着粗氣望着這個自己曾經最珍愛的女兒,把顫抖的手藏在了袖子裡。到現在還毫無悔意,這個賤人!暴怒的熙慶帝環視一圈,看見癱軟在門口的麗妃,他走過去一把抓住貴妃的胳膊把她拖了進來。
“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看看,朕錦衣玉食供着你們母子,你們就是這麼報答朕的!朕為她選了最優秀的世家子弟,她可倒好,已經給自己選好了人!這個賤人!這個賤人!”熙慶帝一把抽出了牆上挂着的劍,把劍抵在麗妃的脖子上。
“你管着後宮,這麼大的活人藏在宮中,你是瞎還是聾,竟然鬧到這種地步還不知道!朕待你們母子不薄,你們竟然……竟然……”
麗妃緊閉雙眼,淚如雨下,利劍已經在她脖子上劃出了一條細細的傷口,她似無所覺。面對熙慶帝的質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雖然生的是女兒,熙慶帝對她和公主優寵有加,因為寵愛這個女兒,她被熙慶帝封為貴妃協理後宮,十幾年盛寵不衰。本以為有這個公主是自己今生最大的幸運,沒想到她這個女兒被慣出了脾氣,心比天高,仗着皇帝的寵愛什麼事都敢做,誰都不放在眼裡。
麗妃無聲的啜泣,讓熙慶帝厭惡至極。
“殺了你,髒了朕的手。”他一把将麗妃甩在地上,像是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陳松秀。”
“奴才在。”
“傳朕的旨意,公主突染惡疾已經暴斃,停靈三日即刻下葬。貴妃喪女不能自抑,遠遁塵世願去高陵與先帝守靈,貴妃的母家,族。”
公主一夜暴斃匆匆下葬,跟着的人因為伺候不力全部杖斃,剩下的一些無關緊要的不是給公主殉葬,就是發往掖庭。麗妃未等公主下葬就被匆匆送往高陵,永世不得回宮。曾經因為貴妃得勢的王家,又因為貴妃被族滅。
貴妃的母家被夷族朝野震動,但居然無一人上書進言。很快,宮中和京中似乎都忘記了這位明媚動人深得聖眷的大公主,熙慶帝盡力撫慰了勵國公一家,趙宗錫因禍得福,小小年紀就在禁軍中行走,不到兩年已經連勝四級。趙宗錫如今在吏部,一向和周祺的大哥周裬交好,我印象中他與孟歙甚少來往,能在慶林侯府碰見他實在稀奇。
我與趙宗錫一同坐在孟歙的書房中,聊些京中人情趣事,也不算難熬。孟歙不知道忙着什麼,我們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還不見過來。我偷眼看趙宗錫,對方老神在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厭煩和不自在。我正襟危坐,累得夠嗆,不由感歎,原來和人不鹹不淡的聊天是個這麼累人的活兒。趙宗錫顯然不覺得這是個苦差事,不但對我的話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還時不時問我些問題,但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不知是不是我多想,趙宗錫話裡話外似乎都在套我的話。我本來就累,又聊的這麼費神,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這時孟歙來了,我松了一大口氣。
孟歙與趙宗錫雖然言辭客氣,但看得出來兩人還是很熟稔的,什麼時候他們兩人玩到一塊兒了。我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神遊天外,突然聽見趙宗錫問我話。
“明日府中略備薄酒,一為侯爺接風,二呢年關将至,咱們也自在樂樂,不知王爺肯賞臉麼?”
我看趙宗錫和孟歙都含笑望着我,一時還真不好拒絕。
我笑道:“那真是小王的榮幸了,翌日一定到。”
送走了趙宗錫,我忍耐不住心中疑惑,問孟歙道:“你什麼時候和趙大人也混得這麼熟了?”
孟歙一笑,說道:“隻怕我們以後會更熟。”
我心裡一動,問道:“難道你要去吏部當差了?”
孟歙靠在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笑道:“自然不是,我對這勞什子京官可不感興趣。實對你說了吧,勵國公求娶我妹妹,皇上已經同意了,預備着等過年的時候再賜婚,趕着節下一起熱鬧。年後趙宗錫的位子興許還要提一提,陛下的意思是先成家再立業,等賜了婚再升他趙大公子的職不遲。”
我難掩震驚,孟歙不聲不響居然把妹妹嫁出去了。要說十八歲的小姐嫁人不算早,但是他勵國公這門第可不低,日後若是有什麼孟歙能治得住他這個國公爺妹夫嗎。況且趙宗錫年紀輕輕已經死了兩個未婚妻了,雖然京中從未有趙宗錫克妻的傳言,但是孟歙隻有這一個妹妹,他就不心疼,不擔心麼。
我開玩笑道:“京中世家子弟,也不隻他趙宗錫合适啊,為何一定要與他家結親。莫不是你看他聖眷正濃,也要學别人那樣,想搭上他勵國公府這條大船?”
孟歙拿扇子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對着我翻了個白眼說道:“你胡說的什麼,你以為我是那不仁不義之輩,要拿自己的親妹妹填火坑就為了自己?這門親事是莕霖點了頭的,她若不願意就是皇子我們孟家的女兒也不嫁,我孟歙的妹妹還用不着委屈自己。”
孟歙倒真說得起這話,從前傳言三皇子要娶慶林侯府的二小姐為側妃,這事不也不了了之了嗎。趙宗錫再厲害,也厲害不過皇子啊。
我心中還惦記着另一件事,猶豫再三還是将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你大概也聽說了趙宗錫定過親的事。”
果然,孟歙說道:“這些事我早聽說了,要不是也不放心。有人給我薦了一位先生,很有些來頭。我将趙宗錫和舍妹的八字讓他合了合,女方倒不打緊,說男方要克過兩房妻子才好,又說男方晚婚為宜,二十六歲紅鸾星動,該有喜事。趙宗錫今年二十有五,明年正正二十六歲,勵國公也說今上的意思是明年成婚,都算着了。即然舍妹也滿意,我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我這時才真放下了心,笑道:“這麼說,倒是一樁好姻緣。”
孟歙看着我笑道:“這會兒怎麼不說我是賣妹妹了,知道你心疼她,難道我還能坑自己的親妹妹不成。以後這趙宗錫也是你的妹夫了,明日去了勵國公府,可要給我擋酒。”
我笑道:“侯爺海量誰人不知,該擔心的是他趙大人。”
孟歙實在是忙,說不幾句又被人叫走了。莕霖如今大了,又訂了親,不便再見外客。我坐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告辭出來了。騎着馬在街上慢慢走着,忽然想起自從鴻雁離開王府我還從未去他的鋪子看過。
我說道:“鴻雁的鋪子是在落蕊胡同麼,一直要去看看,白騰不出個時間,今日正好有空,順道去看看也好。”
來福聽了我的話,說道:“不是奴才非要阻着不讓爺去,這大節下的人來人往,恐怕沖撞了爺。況且鴻雁鋪子新開張不久,這會兒正是忙的時候,爺去了他一定又要忙着張羅,外頭的東西又不幹淨。爺若是不放心,奴才多找幾個人去照顧着他。”
我笑道:“我不過就是遠遠的看一眼,也不讓他看見。這街上人雖多,爺身後有暗衛跟随,又是在京城,還能被人當街擄走不成。”
來福拗不過我,隻得在前引路。
果然人說話不能太鐵齒。我坐在馬上在街口遠遠看着前頭一個門面,門前一個匾上頭寫着“虞記布坊”四個大字,門裡客人不少,兩三個夥計站在櫃台前招呼。櫃台後面的架子上整整齊齊擺着好些布匹,又有男女成衣挂在一側,看着像模像樣。我看了一會兒,見櫃台後面的藍布簾子一動,出來一個人,正是鴻雁。鴻雁比從前大不一樣,身上穿着綢衣服,很有些東家的派頭。他身後跟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兩人一頭走一頭說,坐在了店裡一側的茶位上。我怕鴻雁看見我,看了一眼打馬出了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