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京中的波斯人愈來愈多了。街上随處可見碧眼高鼻,身軀高大的番人。京中人雖然見多識廣,但是番人卻少見,不時有人盯着這些人張望。我雖然已經在宮中見過了波斯三皇子,此時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來今日出來散心算是選對了日子。
醉仙樓的的點心一如既往的好,我多日不出門,他們又研制出了新的式樣,我今日興緻高,全都要了來,滿滿當當鋪了一桌子。
坐在醉仙樓的茶閣裡,放眼望去半個京城的景色盡收眼底,我一邊飲茶吃點心一邊好整以暇地欣賞街上的波斯人。京中就數綢緞莊與茶莊裡波斯人最多,聽聞今上已同意在廣州之外再開設杭州和福建兩處埠頭,此番與番人的貿易隻怕要大作起來了。
我忽然聽到一陣女子的笑聲,探頭往窗外一瞧,果然看見離醉仙樓不遠處,有幾個番人正站在京中最大的綢緞莊錦繡綢緞莊的門前。
這群番人衣着華麗,打頭的人服飾更是考究,他身材高大,長相俊美。我已見識了波斯皇子的美貌,但這男子的樣貌還是讓我眼前一亮。想是茶閣裡的人陶醉于波斯人的美貌,談談笑笑一時忘情了。
也難怪醉仙樓上的年輕小姐們有意無意地把頭探出窗子,這群波斯人着實好看,連我也忍不住往下瞧。
街上官轎多了起來,上朝的官員下朝了。路上轎子馬車擠得水洩不通,看街的兵役往來叫喊,讓街上行人的車馬靠邊停住,把中間大道空出來讓官員的轎馬通過。轎子三三兩兩的,隔一時來一陣。突然一頂轎子停在了錦繡綢緞莊的門口,仆役打起轎簾,裡頭走出一個身穿蟒袍的年輕官員,我定睛一看正是褚祁峰。
見鬼,褚祁峰什麼時候也學那些文官坐起轎子來了。
褚祁峰一下轎直奔那幾個蕃人,他先是與打頭的番人見了禮,那番人對中原禮儀不熟,回禮時看着有幾分滑稽。兩人攀談了一會兒,不知褚祁峰說了什麼,二人都擡頭朝醉仙樓的方向看過來,我一驚把頭縮了回來。
随即又在心中鄙視自己,怎麼自己開窗喝茶還要提心吊膽怕被人看,又不是大姑娘。心裡這麼一想,又把頭伸了出去,街上的人卻不見了。我又四處看了一回,确實沒有見到人,這群蠻子,腿腳還挺快。
我吃了一回茶覺得沒意思,想要打道回府。來福看我興緻缺缺的提議去聽聽小曲兒。我近日總覺得身子不舒服,心中疑惑是不是那玉息肌的後遺症,心裡藏着這塊疙瘩,也沒有興緻聽那勞什子小曲兒。來福見我從褚祁峰的生辰宴上回來就悶在府裡,連宮中夜宴也不痛快,怕我悶出病,一連提了好幾個消遣的主意。我看着他殷殷切切的臉,實在不忍心拒絕,隻好同意泛舟遊湖。
說是泛舟遊湖其實就是換個地方聽小曲兒。畫舫上坐了一班吹拉彈唱的小娘子,個個姿容秀麗、文雅窈窕。我倚靠在軟榻上,左邊坐着一個十四五歲的美嬌娘,右邊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秋景美妙,佳人在側,我也覺得心情舒暢許多。
秋日泛舟的客人不少,京中權貴富商多如大米,往來的船隻奢華龐大也不足為奇。來福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這畫舫,雖然小巧卻十分精緻。行到湖中心的時候正遇見一座極其奢華的大船,船上絲竹談笑聲不斷,船身遍插鮮花,前後又有人把守,船上帷幔随風輕搖,錯身而過時,我竟然看到那打頭的番人端坐在軟榻上,直盯着我,和他一起坐着的赫然就是褚祁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褚祁峰看過來的眼神帶了一點寒意。
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三番兩次地撞見褚祁峰。我不喜那番人的眼神,更讨厭被褚祁峰冷冰冰的看着,吩咐來福把船上的竹簾放下。心裡定了定,回頭看見那少年端端正正坐着,自有一番氣度。我打量了他一回,看他毫無驚慌之色,心中十分欣賞他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又暗自嘲笑自己還沒個孩子有定性。等到船靠了岸,我也沒有什麼興緻再遊湖,賞了這班小娘子們,又命來福格外賞了那位俊秀少年就坐了轎回府。
晚間時候九千歲又派人送信,問了問我的身體,又說過兩日要我進宮一趟。我賞了來人一把金瓜子,吩咐來福把藥端來,早早用完藥就睡了。
睡到半夜我突然驚醒,口渴難忍,我喚人送茶進來,一連喚了幾聲也不見人答應,這群丫頭愈發的懶了,明日定讓來福好好說她們一頓。
我見無人答應,心裡也生起氣來,翻身坐起來正要下床,突然一隻手輕輕撥開帳子,遞進一杯茶。
我接過茶杯也不管是冷茶,一飲而盡。
“今夜是誰值夜,怎麼不點燈,連茶也是冷的。”
無人回答。
這群人越發沒規矩了,才要高聲叫進來福,帳外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王爺醒了。”
我吃了一驚,這分明是褚祁峰的聲音。我一把掀開帳子,看到屋中立着一個黑色的影子。
我光腳站在腳踏上問道:“你怎麼在我的屋子裡,怎麼沒人通報,我的丫鬟們呢?”
黑影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我有私密事要與王爺面談,他人在此有些不便,我就把他們遣散了。”
這分明是在說謊。褚祁峰從未深夜拜訪王府,既便是來也定會有人先通報我,絕不會這樣隻身來我卧房裡。況且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我依然能分辨出這個身影不是褚祁峰的。
“閣下深夜造訪我這王府,裝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非君子所為。”
那人哈哈一笑,變換了聲音,沉聲道:“我以為定遠侯深夜來訪王爺一定會高興,王爺食玉息肌不就是為了給褚家留個後嗎,遍數京中勳貴,如王爺這般身份地位的人,有幾人能有王爺這樣的深情厚誼呢。”
這聲音十分陌生,我從未聽到過。我在京中雖然流言蜚語極多,但從未與人結生死大怨,他是誰,為何敢夜闖王府,對我出言不遜。
知我與褚祁峰之事的人不少,像他這樣當面譏諷我的還是第一人。我心中大怒,我堂堂一個王爺,豈能容他肆意辱罵。
“賊人!你夜闖王府,還敢口出狂言,等我拿住你送往三司衙門,那時你才知道我的利害!”
我飛身向前,一掌直劈他面門。那人身子微微一側躲了過去,我來不及收力往前撞去。忽然一隻手抓住我的腳踝,輕輕一轉便把我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被摔得頭暈目眩,朦胧間看見黑影欺身向前,我忙在地下打了個滾險險躲過。爬起身子踉踉跄跄朝門口奔去,口中大叫“來人”!才叫一聲,我就被那人一把扼住喉嚨,那隻手幾乎掐斷我的脖子。我被掀翻在地上,兩隻胳膊反扭到背上被人用膝蓋緊緊壓住,口鼻都被捂住,一隻手快速在我肩頭點了幾下。
那人站起身,踢了踢我的身子,嘲笑道:“果然是個廢物,才過兩招就趴下了。你們這等小醜就喜歡追着褚祁峰那等僞君子的屁股後面跑,你與褚祁峰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可惜人家相不中你,以身相許人家都不要。”
來人似乎非常厭惡褚祁峰和我,把我們兩個肆意臭罵一頓後就像抗麻袋一樣把我扛在肩上。我頭朝下耷拉着腦袋,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又被他晃的想吐。
那人道:“你要敢吐,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我聽了他的話,吓得奮力咽下嘔吐的感覺。
那人似乎非常熟悉我的卧房,帶着我先轉到我卧室裡的小書房。我書房裡有一扇窗,打開就是一個小花園。我平時不喜人在花園中伺候,除了打掃,一個人也沒有,是個絕佳藏人的地方。此時他往這裡奔去,看來是有人接應了。
黑暗中我看到地下東倒西歪沉沉而睡的丫鬟,心裡擔心王府裡也是這樣的情形,若被他擄走,恐怕我真的兇多吉少了。我心中焦急,卻沒有一點辦法,隻盼老天能讓人發現我的情況。
那人扛着我幾步轉到書房,正要朝窗戶走去,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我在侯府靜候多時,閣下原來到了王府。”
又一個褚祁峰!
那人一轉身,我的腦袋被重重磕在桌楞上,疼得我眼冒金星。
“來得夠快的。”
我怕來人又用褚祁峰的聲音哄人,忍住疼勉力朝前看去,隻能看到一雙靴子和半截袍子,是我白日在畫船上見到過的,分明就是褚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