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這試探,何其幼稚。
看到許雲渺睡醒發來的消息,他放心了,這是原諒了他,回家的“回”字剛按了一個H鍵,許雲渺搶先一步。
渺:那好,我回爸媽那兒住幾天,你别在辦公室睡沙發了。
荀斯桓怕自己看錯了一般,反複把這新消息讀了五遍,每一遍心更一沉一分,氣到幾乎冷笑出來。
——什麼意思?要把冷戰進行到底?許雲渺要和他分居?呵,可以,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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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斯桓沒想到,許雲渺這回能忍那麼久。
三天過去了,二人在辦公室像沒事人一樣談工作,沒形容憔悴,也沒眼底惆怅,甚至,許雲渺還有心情和同事談笑。
荀斯桓看着他談笑,氣得三叉神經一陣陣抽痛。
兩人較着勁,僵持到周五,在荀斯桓幾乎要認輸之際,許雲渺到底破功了。
二人約了周六在家附近的貝爾咖啡館見面。
“貝爾”是“Bear”的音譯,因為店主喜歡小狗熊玩偶,店裡擺的到處都是熊,許雲渺因此格外青睐這家店。
荀斯桓卻很不喜歡這裡,不明白大男人幹嘛要喜歡毛絨絨的小熊,更不喜歡店主看許雲渺時的星星眼。
周六下午,許雲渺姗姗來遲,穿了條素淨的印花白T,乍一看和朝氣蓬勃的大學生沒什麼區别,神色無辜又天真。
荀斯桓本就心情不爽,又等得煩躁,見許雲渺心情愉快就更煩躁,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地提問:“這周過得挺好?”
“挺好。”許雲渺輕描淡寫,裝着沒聽出揶揄之意,“所以我更堅定了一個決心。”
“什麼?”
“荀斯桓,我們分開住一段時間吧。”
石破天驚之語,說得稀松平常,像在點咖啡一樣輕巧。荀斯桓愣住了,一瞬間都忘了生氣。
許雲渺硬着頭皮繼續:“我覺得,我們之間出了點問題,我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想清楚。”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店主都察覺二人有異,故意送來一份甜點。
許雲渺裝着自若,拿叉子切了一塊,沒事人一般塞嘴裡,發現巧克力蛋糕竟然這麼苦。
蛋糕切到隻剩下小半塊時,荀斯桓終于開口問:“想清楚什麼?”
“你變了,當然我也變了。所以,我有點不知道怎麼繼續喜歡你了。”[1]
“轟隆——”老天爺挺配合,此刻猛然砸下一個炸雷。
荀斯桓看向窗外,藏起瞬間血紅的眼睛,心裡想的卻是,該來的,總算來了。
他以為這世上誰都可能抛棄他,離開他,背叛他,唯獨許雲渺不會,可惜他還是錯了。
“我不是要分手。”許雲渺補充了一句,說完又是一聲悶雷。
許雲渺很清楚,荀斯桓理解不了他的感受。
在荀斯桓的世界裡,情緒總是很極端的,愛或者不愛,理解或者不理解,對或者錯,永遠難有中間地帶。
過去的時間裡,他總是被動地在這些極端之間選擇,被荀斯桓的情緒推着,遷就對方,勉強自己,他太累了。
“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喜歡你了。”許雲渺蒼白地又解釋了一句。
荀斯桓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大腦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能任由内心最本能的情緒操控,問出一個蠢問題。
“你是不是後悔了?”
“沒有。”這問題讓許雲渺忽地有些生氣。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我嗎?”
“會。”這問題讓人更生氣了。
明明都是積極的答案,荀斯桓卻沒有被安撫到,也許因為許雲渺眉眼間的生氣和無奈太過明顯。
“我知道了,那就分開吧。”荀斯桓猛站起來,凳子腿滑過地闆,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邁出半步,又頓住,像一個被甩的人想要挽回最後一點尊嚴,非要拿回那沒有意義的主動權。
荀斯桓冷道:“不用一段時間,就這麼分開吧。”
“荀斯桓!”
許雲渺跟着站起來,揚起的手來不及抓住匆匆的人,要跟出去時,手機叫嚷起來。
許雲渺看了眼屏幕,本想挂掉的,終究沒能挂,接起來,邊聽邊揉眉心,而後煩躁說:“你怎麼也……好吧,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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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陰霾到和深夜無異,黑雲如墨,空氣悶濕,暴雨将至。
外環高速上,所有車都在疾馳,都希望在暴雨落下前抵達目的地。許雲渺也不例外,他要趕赴一場非常重要的約會,不希望被暴雨困在高速上。
一場如果錯過了,就會追悔一輩子的約會。
車裡沒放音樂,一是不想被分神,二是他實在沒有心情聽,情緒比天氣更糟糕百倍。
靠近機場高速出口,車多了起來。許雲渺被一輛小面包逼上了大車車道,而後被一輛大挂車封住了變道機會。
距離出口還有15公裡,距離約好的時間隻剩不到一刻鐘,他要遲到了。
“砰”地,一滴雨重重砸在前擋風玻璃上,兩滴,五滴,很快,雨刮器自動啟動。
轟鳴聲中,暴雨狂躁地從天上砸下來,驚天動地的。
能見度很快變差,可許雲渺不想減速,集中了十二分精神,穿梭雨中,心中騰起一陣煩躁。
最近怎麼事事都不順遂,事業、朋友、感情,沒有什麼如意的,連天氣都要和他對着幹。
咖啡館裡的對話,趁他不備又鑽進了腦袋。
“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他像沒了理智一般地投入的感情、精力、時間、人生、未來,難道是為了拿來後悔的?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我嗎?”
這問題不可笑嗎?哪有什麼選擇?又哪有什麼如果?小孩子都不問這樣的蠢問題。
可最近這幾年,荀斯桓總是這樣,所有的意見不統一,到最後都會被歸結成同一個問題——愛,或者不愛。
許雲渺常常覺得哭笑不得,這在他心中,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簡直——
“咣!”
白色的SUV被大貨車頂着,撞上了高速隔離帶,幾秒鐘的時間内變成了一堆廢鐵。
暴雨如注,車燈跳躍,玻璃破碎出蛛網般的裂痕,鮮血滑過眼睛,留下紅色迷霧。
據說,人離世之前,回憶會走馬燈般浮現眼前。
其實沒有,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一切都太快了,大腦甚至來不及覺出痛,卻在千鈞一發之際産生了一絲後悔。
不該和荀斯桓生氣的,不該那麼冷漠地回答那些問題,不該搬回去和爸媽住,不該沒攔住荀斯桓離去。
選擇題的答案其實再簡單不過,隻是他現在沒有機會告訴荀斯桓了——其實,他從來就沒有任何别的選擇。
荀斯桓,從始至終都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