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六年,冬。
何鼐跟在一個小太監身後,踏入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殿中歌舞正盛,承和帝歪靠于寵妃懷中,啜着侍女捧至口邊的佳釀,含笑卧聽教坊司新譜的樂曲。
聽見通報聲,他那已被酒色浸混的雙目望來,有些遲緩地定在何鼐臉上,拖着嗓音懶洋洋道:“愛卿所謂何事啊?”
“若無要事就先退下吧,朕忙着呢。”
可何鼐想起今日之事,心中忐忑,不敢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幾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了大殿中央:“陛下,臣有要事禀報。”
殿中絲竹之聲驟停。
承和帝面色冷了下來,他不悅地推開寵妃,翻身坐起:“說吧,到底何事值得你這樣擾朕雅興?”
“陛下……”
何鼐神情黯然,語氣哀切:“唐昭離薨了。”
“誰?”承和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廢公主淳華,我的發妻唐昭離病逝了。”
“……哦,你說淳華啊。”承和帝不耐地皺了皺眉,“死了就死了,随便找個地方葬下便是,她已廢為庶人,不可入皇陵享受香火。”
“往後這種小事你自己定奪便是,莫要拿來煩朕,好了,退下吧!”
“陛下且慢!”
何鼐忙出言提醒:“陛下,您難道忘了與鎮北将軍崇霄的約定嗎?”
“當初他離京前,曾用半數兵馬換唐昭離的起居注,還承諾陛下隻要書信不斷,他便絕不踏入上京半步,死後歸還所有兵權!”
“陛下,如今唐昭離已逝,崇霄他會不會因此心生不滿,漸起反心?”
此話一出,承和帝的臉色終于凝重了起來。
然不過須臾,他便又松了神色,重新躺倒在寵妃的懷中。
“嗤,這麼件小事,也值得右相大人這般驚慌失措,大動幹戈……”
他擺了擺手,語氣輕松:“淳華死了又如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以前如何,以後也照常。”
“您是說……”何鼐的眼睛亮起。
“哼,你當朕不知那些起居錄是如何寫的?盡是胡謅罷了!你以前如何敷衍他,現在照常便是,他遠在北地,消息閉塞,又能知曉什麼?還不是你說什麼他便信什麼!”
“就按朕說的做,退下吧。”
“是。”
但何鼐終究還是有些心虛,回府之後,他權衡許久,最終在唐昭離的遺物中挑選了件粗糙不起眼的,吩咐下人随信寄出,以此安撫崇霄。
“此乃淳華所棄之物,贈汝以存念。”
他在信中如是寫道。
……
數日後,北地。
啪嗒。
兩頁信紙裹着一塊玉佩,掉落在了崇霄的書案上。
崇霄猶疑地掀開信紙,卻在看清玉佩的那一瞬驟然怔住。
他認得此物,這是唐昭離生母宸貴妃尚在世時,親手為唐昭離雕的玉佩。玉佩通體瑩白,其上刻有明月朗照,白鶴護子的紋樣,筆觸雖生疏粗糙,但細細看去,卻能從繁瑣的細節中看出用心。
唐昭離曾和他解釋過這塊玉佩的含義:明月是宸貴妃殷望舒,白鶴是仁康帝唐承鶴,她與兄長,則是白鶴懷中那兩個年幼的嬰孩。
這塊玉佩是唐昭離極珍視之物,怎會出現在此?
崇霄蹙眉拿起信紙。
片刻之後,他的眉皺得更深了。
此乃淳華所棄之物?胡說八道!
他絕不相信唐昭離會丢棄宸貴妃的遺物,除非……
除非,起居注是假的,唐昭離出事了。
崇霄心中湧起慌亂,他細數自己仍在往來的故友,提筆寫下了一封發往上京的信。
又過了數日,他得到了一個他最不想聽見的答案。
五年來的順從與妥協并不能換回言而有信,隻會助長京中之人的嚣張氣焰,他們出爾反爾,滿口謊言,死守諾言之人,從來都隻有崇霄一人。
崇霄悲恸欲絕。
他看着手中分明薄薄一頁,但卻仿佛重若千鈞的訃告,望着因日益繁重的賦稅而蕭條的北地,決意複仇。
……
承和六年冬,向來忠君愛國的崇家軍舉起了反旗。
此事一出,朝野震動,無數書信公文如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一般湧向崇霄,字字句句飽含批判之意,斥他亂臣賊子,狼子野心。
崇霄俱不理會。
承和七年,崇家軍自北地長驅直入,一路勢如破竹,承和帝驚惶,忙派遣使者求和,願封崇霄為異姓攝政王,共享江山。
但崇霄仍執意要反。
承和八年夏,崇家軍兵臨城外,攻打上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