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當唐昭離得了消息,從宮中急匆匆地趕至别院時,便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
崇霄持劍立于院中,雙眼氣得通紅,神情兇狠地仿佛要吃人一般。
而何鼐則柔柔弱弱地跪坐在廊下,一張清俊秀美的臉上滿是委屈。雖是跪着,但脊梁卻極倔強地挺直,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
當時的唐昭離滿心滿眼都是何鼐,這樣明顯的強弱對比之下,她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崇霄在别院橫行霸道,讓何鼐受了委屈。
她本就憐惜何鼐身世坎坷,命途多舛,又怎會容忍崇霄這般盛氣淩人?火冒三丈的她再聽不進崇霄的任何辯駁,第一次毫不客氣将他攆出門去。
“我絕沒有欺辱他!我就是想問一問這件事情的始末!”
“他這副可憐樣,分明是故意為之的!昭昭你沒來之前,他可一點都不柔弱!”
被侍從推搡的崇霄奮力回頭,沖唐昭離大喊:“昭昭,你可莫要被此人的表象蒙蔽了雙眼!”
“還有你,何鼐!你有本事就一輩子躲在别院中不出來!若是再讓我見到你,我定要給你點顔色瞧瞧!”
這句威脅令唐昭離極為氣惱,此後許久都不肯再見崇霄。
而那時的崇霄也是年少氣盛,多次邀唐昭離玩耍被拒後,便也生出了憤懑,心道不見就不見,難道離了你唐昭離,我崇霄就活不成了麼?
兩人都是很驕傲的性子,這一賭氣,便是大半年的光景匆匆過去。
這半年中,何鼐總是情緒低落,似乎還不曾從家道中落的噩耗中走出,唐昭離心疼他,屢屢為他破例妥協,想盡了各種方式讨他歡心,但卻都收效甚微。
所以,當何鼐一改往日郁郁寡歡,說想要參加科舉,重振何家門楣時,唐昭離簡直喜出望外,并在他暗示需要助力之後,不假思索地允諾他可以借她之名,入上書房讀書。
然而,這求學一事卻并不順利。
上書房的學生皆為聖上親指,身世顯赫,怎麼可能看得上何鼐這個南風館裡出來的罪臣之子?他們不屑與何鼐交往,更以與何鼐交談為恥。
以何鼐那敏感孤傲的性子,怎可能受得了這般冷遇?他本是滿懷期待地來上書房求學,希冀能結交貴人,改變自己如今寄人籬下,被女子供養的處境,可如今卻是美夢破碎,被衆人孤立,恍若一個可笑的醜角!
這般落差使他羞惱至極,覺得權貴子弟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輩,隻會拘泥于門第之見,竟讓他這等真才實學之人懷才不遇!他因此低落了下來,日日窩在院中,再不提讀書科舉之事。
一日,唐昭離出宮辦事,來别院取東西時,恰巧撞見了何鼐于廊下酗酒。
隻見何鼐醉醺醺地斜倚檐柱,腳邊散落着好些東倒西歪的酒壇,瞧着很是狼狽。
“何鼐?”
唐昭離拎起裙擺小跑上前,焦急地詢問:“這是怎麼了?這會兒你不是應當在上書房讀書的麼?”
何鼐不答,隻是微微仰頭,擡起已經迷離的鳳眼,失魂落魄地凝望着唐昭離。
唐昭離見他這副樣子,更是心急如焚,她忙喚來何鼐的書童,詢問何鼐最近可有不順。
“呃……”
書童細細地回憶了片刻,道:“公子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呢,每日都積極求學,回來也很是刻苦,常伏案到深夜。”
“若說不順……啊,是了,倒也确實有件事不大愉快——”
“上書房裡的諸位主子們,似乎對公子很是不喜,平日裡也不搭理公子,公子在上書房都是獨來獨往,連同桌都不曾有。”
“他們孤立你?”唐昭離柳眉蹙起,扭頭詢問何鼐。
何鼐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丢下手中的酒杯,聲音沉郁低啞:“殿下,何鼐深知自己身份卑微,無權無勢,像我這等草芥蝼蟻,那些世家子弟不願來往,也是情理之中。”
這番話聽得唐昭離心頭火起:“什麼情理之中?他們仗勢欺人還有理了?”
“何鼐,你莫要為他們說好話,你告訴我,都是些誰在孤立你?本宮找他們去!”
“殿下,不必了。”
何鼐面露怅然:“我知殿下心中有我便足以,至于其他的,殿下或許會因此為難,還是算了罷。”
“我本無意與他争個高低,既然他不待見我,我走便是。”
“為何?莫非,欺你之人與我相熟?”
唐昭離嚴肅道:“何鼐,我絕不會因我與他熟識,就讓你把委屈往肚子裡咽。”
“你大膽地講,既是熟識,我倒也想看看,是哪個這麼是非不分,持強淩弱!”
“這……”
何鼐好似很為難,低頭躊躇了許久,終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他權勢極盛,何某不敢妄言。更何況,在下一介布衣,本也不值當殿下這般大動肝火。”
“行,既你不肯說,那我也不勉強。”
唐昭離眼神驟然鋒利,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明日我在上書房等你,我倒要看看,當着本宮的面,此人可還敢怠慢于你?”
次日,唐昭離第一個踏入上書房的大門。
随着日頭漸高,屋中陸陸續續地來了些人,他們見到許久不曾露面的唐昭離,本還有些興奮,但瞧見她冷凝的神情後,便又紛紛歇了心思,躲得遠遠地,唯恐做那被殃及的池魚。
何鼐便是在此時出現了。
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三五成群,呼朋引伴,隻是低着頭踽踽獨行。
前世的唐昭離,最是見不得他這副形單影隻的可憐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