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
枝葉葳蕤的玉蘭如約盛放,數朵柔美的花兒錯落有緻地傲立枝頭,于濃濃春意中微微搖曳。
樹下,石桌椅被潔白的花瓣盡數覆蓋,遠遠望去,倒像是昨夜曾下了一場溫暖的雪。
兩位身形窈窕的婢女挎着竹籃,各持一把袖珍笤帚,将殘花盡數掃進籃中,葬入塵土。四名穩重的仆婦端來各式點心,擺放妥當,恭聲迎主子們入席。
“我就知嫂嫂這兒最是雅緻。”
崇霓落座,小心翼翼地捏起桌上盛着清亮茶湯的小小玉杯:“我是個粗人,不懂規矩,若是有行為不當之舉,還望嫂嫂指正。”
此時的她收斂了爪牙,再不提那些文人迂腐的說辭,瞧着竟小兔般溫順。
崇霄亦規規矩矩地端坐着,望向玉蘭樹下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身着淡粉色百蝶戲花襖,梳着已婚婦人的發髻,容貌清雅,神情溫柔,正是鎮北将軍嫡長子,定遠将軍崇雲的夫人——戶部侍郎之女謝蘭心。
隻見謝蘭心笑意盈盈地回崇霓道:“和嫂嫂客套什麼?自己家中,怎麼來怎麼舒服便是。”
她輕輕抿了口茶,轉而對崇霄道:“三弟,聽聞你有事尋我?”
“正是。”
崇霄張口欲言,但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講起,他低下頭斟酌扭捏半晌,終還是洩了氣,在桌底偷偷伸手,扯扯崇霓的窄袖。
“……”
崇霓有些無言地瞟了他一眼,替他開口道:“嫂嫂,我們家霄兒這幾日受了點刺激,竟是鑽研起了何為男女之情。”
“我想着他自己一個人胡猜亂想終究不是個事兒,我呢又沒個靠譜經驗,便領了他過來,想請嫂嫂指點一二。”
“嫂嫂你與大哥夫唱婦随,伉俪情深,定能為霄兒解答疑惑,将他引上正途。”而不是自己偷偷摸摸地窩在屋中讀禁書。
“嗯?”
謝蘭心有些訝異地看着崇霄,蹙眉沉思片刻,得到了一個結論。
“是哪家貴女?可要我知會母親一聲,早點尋媒婆上門,把婚事定下?”
“唔!咳!”
崇霄一驚,一口茶湯嗆在了喉嚨處,他捂着嘴無法出聲,隻得瞪起眼睛,瘋狂地沖兩人使眼色。
不能提親啊,可萬萬不能提親啊!
且不說唐昭離是何等身份,就算不是,前幾日,他才剛剛被拒過一回呢!
“嗐。”
比起崇霄的驚慌失措,崇霓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我老早就曉得了,母親應該也心中有數。”
“不過麼,就咱們霄兒現在這副不開竅的模樣,依我看,恐怕八字還沒一撇呢。”
“嫂嫂,你和大哥婚前緣何邂逅,又是如何相處的?借你的經驗給我們霄兒掌掌眼呗?”
“我們婚前?”
謝蘭心失笑地搖了搖頭:“那恐怕要令你們失望了,我們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哈?”崇霓有些傻眼。
這怎麼和那些士兵嘴裡說得不一樣?那些天花亂墜的鴛鴦比翼,恨海情天呢?
她猶疑地追問道:“可是,我猶記得嫂嫂你與大哥訂婚後,他曾親自去淮左走了一趟。”
"他有來謝家求見嫂嫂嗎?"
“倒是上門過一回,但卻是找父親議事,并非為我而來。”
“他怎麼能這樣!”崇霓震驚,“他柳下惠嗎?竟過未婚妻之門而不入!”
“你啊……”謝蘭心嗔了崇霓一眼,“你們應當清楚崇雲的性子,瞧着溫和好說話,實則卻是個古闆認死理的,既然禮法有雲訂婚後男女雙方不可私會,他便定會守住自己,絕不逾矩。”
“不過麼,”她柔美的臉龐上浮起了一抹甜蜜,“他雖然古闆,但也不算無趣。”
她看着崇霄溫聲道:“三弟,你且聽我說。”
“你不必糾結于男女之情是何物,且問這世間,能有幾人真正參透‘情’之一字?”
“隻有一物很是要緊,那就是你的真心。”
“身為局外人,我無法對你的困境感同身受,亦無法幫你謀劃出一條能夠永遠立于不敗之地的策略,但我卻堅信一點——沒有人會拒絕一顆熾熱真誠的心,縱使是一塊堅冰,也會有被捂化的那一天。”
“感情一事實踐方出真知,所以三弟,想見什麼人便大膽地去見,想為她做些什麼那便大膽地去做。”
“情海漫漫,唯有真心可作舟。”
崇霄眼中微亮,似有所悟。
真心……
是了,他雖不明白對唐昭離究竟是何等心意,但唯有一事他萬分确定。
他希望昭昭能夠快樂順遂,能夠十年如一日的無憂無慮,對此,即便是需要他付出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他希望她永遠明媚鮮活。
他現在就想要見她。
叩叩,叩叩。
有人曲指,輕輕地敲擊着崇霄面前的石桌。
崇霄擡眼望去,見崇霓一臉戲谑地看着他,眼中滿是了然。
“瞧你那副心神不屬的蕩漾樣。”
“二姐我今日心情甚佳,便勉為其難地給你透露一個訊息——我今晨當值時,瞧見淳華殿下乘着一輛樸素的馬車離宮,聽幾個嘴碎的小太監說,似是微服出訪,替昊王在城中辦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