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事,老奴需得為殿下澄清。”
“大人,奴知道您一直怨殿下當年一意孤行,将你以面首的名義藏于府中。”
“但殿下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有何不得已?”
何鼐冷笑出聲,隻當是張媽在為唐昭離扯謊:“帝王的掌上明珠,也會有不得已?”
“大人,老奴鬥膽妄言,當年您父親的罪名乃結黨營私,搜刮民脂,這可是極重的罪名,按照我朝刑法,此罪當株連九族。”
“奴不知大人是如何避過了劫難,但這‘株連九族’四字,便注定了您無法光明正大地暴露于世人眼中,奴講句不敬的話,若無淳華殿下阻攔,南風館,反倒是一個極好的藏身之地!”
“可殿下她舍不得。”
“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外男,無法充做侍衛或者奴才領入府中,殿下不得已,隻能舍棄了自己的名節,以面首的名義将您收入府中。”
“大人,您與我們殿下朝夕相處了整整十二年,難道您還不清楚她的秉性麼?除了您,殿下她又何曾招過其他面首?”
“這面首之說,從來便隻是一個保護大人您的幌子罷了!”
何鼐死死地盯着張媽。
此話有理。
他已有些動搖,但卻仍不肯承認自己多年的恨意不過是一場虛妄:“她一個未出閣的公主,如何會知道前朝的太常寺丞黨争一案?便是她知道此事,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我,又如何會知道我就是這被誣陷的太常寺丞何耀宗之子?”
“殿下如何會不知?”
張媽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殿下幼時,先帝怕她一個人孤單,便讓她與昊王一同去禦書房旁聽群臣商議政事。”
“後來即便殿下大了,那禦書房也是想進便能進,因此對于朝中之事,殿下多少有所耳聞。”
“至于您的身份,”張媽講出了當年的舊事,“大人,您那塊刻有齊州何氏的玉佩,便是殿下當年囑咐我從人牙子那拿走您的賣身契時,一并讨要回來的。”
“殿下聰穎,僅僅齊州何氏四字,便足以令她明白您的身份。”
“殿下對您是極為上心的,當年她命我從人牙子那拿回您的東西後,私物如數歸還給您,而那張賣身契,則被殿下燒了個幹淨。”
張媽眼前仿佛又浮現了當時的情景。
仙姿玉貌的小公主側倚在貴妃榻上,随意地将那張可以左右性命的薄紙,丢進了身旁的香爐。
“好了,”她輕啟朱唇,嘴角蘊着一絲溫柔笑意,低聲喃喃,“枷鎖已解,從此天高海闊,任君遨遊。”
可如今,珠沉玉隕,那抹笑意也随風而逝,再難尋回。
心口的刺痛漸漸蔓延全身,何鼐覺得自己近乎窒息。
張媽口中的一字一句,都是對他一刀又一刀的淩遲。
原來,他從未認清過唐昭離。
原來,一切恨意都源于他的自以為是,他自以為酣暢淋漓的複仇,不過是忘恩負義地傷害了這世上真正深愛他的人。
那秋荷院的五年,唐昭離會不會後悔當初救了他?
對,對了,秋荷院!
何鼐霍然起身。
他要去見她最後一面,他要去質問她為何藏起真相,為何不對他坦誠,為何就這樣輕易地離去。
……他要去哀求她不要走。
可他不過将将走了兩步,便感覺天旋地轉,喉嚨處湧上一股腥甜。
鮮血從何鼐口中噴出,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大人?”
“大人!”
“來人啊,大人他暈過去了!”
……
何鼐望着眼前面色紅潤,神情靈動的唐昭離,那顆自重生起便冰冷苦澀的心漸漸回暖。
他終是重新尋回了她,雖然過程有些曲折。
即使今日她未曾像前世那般,從人販子手中将他救下,他也無所謂了,能夠與她重逢,已然是美夢成真。
三日前,他被獄卒以五兩碎銀賤賣給了人牙子,此後便被捆綁了起來,關在一個小小的柴房裡。
人牙子目光短淺,不曾看出他飽讀詩書,是經國治世之才,隻是對他的容貌頗為滿意。
他粗鄙地嘎嘎笑着,用那香腸般又粗又短,沾着油垢的兩指捏起他的臉,對同夥炫耀道:“瞧瞧我收了一個怎樣的好貨!”
“看看這白淨的小臉,瞅瞅這柔順的烏發,這樣的絕色我隻用了五兩碎銀!”
“若是将他送去城西那好南風的賈當家那處,定能夠賣一個好價錢!”
同夥擰笑着捋了一把何鼐的頭發:“老兄,還得是你!這妙人兒是你從何處搞來的?”
一聽這話,人牙子忙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嗓音壓低。
“是我找了些門路,從獄卒那裡買來的,據說,這還曾是個養尊處優的官家公子呢!”
“聽說啊,此人全家問斬,唯特赦了他一人,阿呀!這樣的貨色現在很難找了,當今聖上鐵面無私,已是許多年不曾特赦罪犯。”
“老兄啊,你見多識廣,今日就幫我掌掌眼,估一估賈當家能出價多少。”
同夥聽了這話,卻蓦然露出了驚慌的神情,急切道:“老弟,你糊塗啊!此人萬萬不可賣給賈當家做男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