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山之中迷霧重重，狹窄的老參道，彎彎曲曲，樹林裡陰暗而寂靜，夕陽的最後一點餘光在高高的樹頂搖晃着灑下，山林中的蟲鳴聲一高一低，似在提醒着兩人不要再往前。

地上的落葉踩在腳下發出沙沙聲，一路上與張起靈同行的好處是山間的蛇蟲鼠蟻見了他就像見到閻王，避而遠之，隻是這湘西之中盤踞了不少毒蟲毒蛇，真的想要徹底避開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船家沒有跟上來，張起靈說他的位置可以觀察到船家的一部分動作，隻是在兩人聊天的時候，船家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探聽引起了他的懷疑。楊萬相信張起靈的細心和觀察力，隻是她沒有想到船家會是可疑的那一個。

是她疏忽了。

船家會是誰的人呢？還是說他其實是楊七日假扮的？想到這一層，楊萬的後背激起了一層白毛汗。

兩人穿越過一片林子，前方是一個廢棄的廟宇，湘西這邊隻有景區發展的還不錯，但是像這種深山老林仍然和之前沒什麼區别，隻是路比原先好走一些，這廟也隻是建立了沒多久就荒廢了。

“繼續趕路有些危險，今晚不如先在這裡休息吧。”

聽到楊萬提議，張起靈也沒拒絕，兩人進了那座被荒廢的地藏菩薩廟，天色已經沉下來了，天空烏雲密布，想必将會有一場大雨來襲。楊萬觀察着這座被荒廢的廟，與當年印象中的大小差不多，正屋中端坐着地藏菩薩，神像上已經積攢了不少灰塵，供桌上早已沒了香火，香爐也不知被扔到了哪裡，連貢品都已經發黴變質。

“我記得當年在十萬大山，那些村民給你建了飛坤爸魯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楊萬輕快的開口，提到了往事。

張起靈仔細回想，好像想不起什麼，已經很久沒再去，他也不知道還存不存在。

“我也不清楚。”

這倒是他的大實話，他能記得住才怪。

出了正屋來到院子，院子裡有一口古井，井的口徑大約三米有馀，與普通的井不同的是，看年代和構造該是明代的，很像雲南建水古城的西大闆井，幸運的是古井裡還有活水可用。屋内是一些破敗的桌椅和經書，還有一些老式的木櫃子，桌椅已經生了蜘蛛網，在夜幕降臨後染上了一層詭谲感。

院子靠西有一處廁所，不用想肯定髒的沒法使用。

湘西這邊對于菩薩信奉的并不多，他們不管是祭祀還是宗教信仰，都有自己的信奉，顯然在這深山中改建一所菩薩廟并不會讓當地人有所信仰。

“這裡當初是一座攢棺，聽說民國那會兒有一隊盜墓賊來這瓶山尋寶，後來還遇到了屍王。”

攢棺又是義莊的别名，也就是安置死人的地方，又稱「死人的旅館」。當年湘西的寨子中有不少是漢人，有的是躲兵役，有的是逃租欠稅躲債，也有少部分是往返于各寨之間做生意的人，隻不過夷漢葬俗不同，這些人如果死在山區就相當于客死異鄉，為了屍骨回歸故鄉，就有了湘西趕屍和背屍。隻是當時山路崎岖路途遙遠，趕屍匠們半年才做一次，在此那之前，沒有運出山去的死屍都集中存放在「義莊」裡，謂之「攢基」，由各個寨子湊錢雇人專職看守，這種地方在湘西十分多見，如今早已被取締。

湘西這邊苗洞蠻子多是會放蠱施毒，又常有落洞、趕屍一類的妖異邪說，自打改革開放以後，又是破四舊又是建國後不許成精的，湘西趕屍這一行當也基本沒有了。随着新社會的到來，深山裡安置着這麼個義莊實屬有違發展，不過如今的恐怖效果也沒和當年的攢棺有什麼區别。

“湘西這一代深埋了大量的元代墓，要想在裡面拿東西，很難。”

提到墓穴，這無異于觸發了張起靈的專業知識，這男人下過的墓比吃過的飯都多，如果真要給這位地下工作者頒獎的話，還真能是個教授級别。

說着楊萬用張起靈撿來的幹樹枝在一處幹燥空地生了火，屋裡也終于亮堂了一些。兩人坐在火堆邊烤火，吃着壓縮餅幹，楊萬覺得這東西太難吃了，沒滋沒味的，特别想念胖子做的美食。

她從包裡翻出了織女給她的一包巧克力和幾袋堅果，分給了張起靈一些，“你不覺得這餅幹難吃嗎？”

對于食物，張起靈一直都是無所謂的态度，不過都是為了果腹而已，在鬥裡他吃的最多的就是白水面包，聽到這張起靈直言：“還行。”話雖如此，倒也接過了楊萬遞給他的零食，巧克力熱量高，補充能量也快。

“我這個牙醫，到底也是拒絕不了這些東西。”她撕開一粒黑巧放進嘴裡，醇香而微苦，“小張哥，吃完一定要刷牙！雖然你已經一百多歲了，但是牙齒還是要保護好。”或許是職業病發作，楊萬忍不住開口提醒。

她見過太多牙齒、牙龈爛掉的病人，所以對待護理牙齒還是比較在意，即便是在這荒山野嶺中也不忘掏出漱口水遞給張起靈。

張起靈聽言，隻嗯了一聲，很少有人會關心提醒他這些東西，之前在下鬥的時候一待就是十天半個月，條件艱苦時期根本就不會去在意這些小事。雖說他仍然保持在二十六七歲的容貌和身體，牙齒自然也沒有老化，但隻是這不起眼的一句話仍然觸動了張起靈，他回過頭，看着在院子裡準備打井水的楊萬，竟鬼使神差的走了出去。

“我來吧。”

他從楊萬的手中拿過了折疊盆，兩人不經意之間，手碰在了一起，但是誰也沒有閃開。張起靈依舊平靜的在兩個盆沿之間套上繩索，俯身幫她從井口裡打了一盆水上來，井水冰涼刺骨，楊萬看着眼前的男人這樣一個小舉動，不由得心中一暖。

打上來的井水還算清澈，趁着火光楊萬從水影中看到自己的臉，當下一驚，她為了僞裝化了這麼個醜妝，這一忙就徹底忘了，原來她一直頂着這麼個醜臉在面對張起靈，頓覺自己實在沒臉沒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