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之,你我不一樣。”封易初手指輕輕摩挲着玉佩上的劃痕,沉聲道:
“你與丞相青梅竹馬,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她自然會站在你這邊。可我與千提……從一開始便立場不同。現在兩國交好,她尚且對我存如此敵意。如若有朝一日,兩國兵戈相向,我與她,又當如何?”
封易初啞然失笑。
若是她回到姜國,發現他就是國師,會怎麼想呢?會後悔嗎?
是會後悔那日逃了婚?還是後悔……沒有早些殺了他。
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中,眸光婉轉,似在思索,又似在猶豫。良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去找丞相吧,我累了,想自己一人靜靜。”
顧衍之薄唇輕抿,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咽下。良久,他無奈搖頭,轉身離開。
身後,封易初睫羽輕顫,已然帶着幾分醉意。
烈酒入喉,辛辣而刺激的滋味的自口中蔓延至胸腔。
“砰”的一聲,手沒拿穩,酒壇落地,碎成一地碎片。他下意識彎腰去撿,指尖觸碰自碎片斷面劃過,擦出幾點血珠。
*
“嘶——”
破落小院中,千提吃痛發出一聲低呼,縮回手:“球球你弄疼我了……”
球球似乎聽明白了她的話,收起爪子,圓滾滾的身子趴在千提身前的地上。它似乎有些自責,眼珠烏溜溜的,時不時向上移動,小心翼翼地看着千提。
“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力氣實在太大了些,這般胡來,容易傷着人。”
千提微微蹲下身子,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撫摸過球球的頭頂。球球似是被她逗癢了,毛茸茸的腦袋晃動着,輕蹭她的手心。
千提拽拽球球的耳朵,若有所思地擡頭,靈動的眼眸倒映着天上明月:
“奇怪了,阿初怎的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莫不是放我出城的事敗露了,被國師那狗賊抓住了?”
愁緒如藤蔓在心中蔓延,幾乎将她整個心髒纏繞。幸而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屋外想起,恰似夜鳥振翅,細微而清晰。
半掩的院門被人自外面緩緩推開。如水的月光順着門扉傾瀉而入,勾勒出一道銀白的光帶。
身着月白色長袍的少年緩緩踏入院中,手中抱着的翠綠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踏月而來,仿若自九重天宮上落入凡塵的谪仙,周身萦繞着的清冷氣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阿初。”
封易初聞聲一怔,緩緩擡眸,隻見少女踏着月色朝她奔來,眉眼若春日初綻的桃花,嬌俏動人。
手中竹枝恍然落地。
“你……沒走?”他似乎喝醉了酒,臉頰上泛着淡淡的紅暈,平日裡冷如寒潭的眼眸在此刻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透着幾分迷離與慵懶。
他眉峰微蹙,确定眼前之人不是他酒醉産生的幻覺後,才終于開口:“為何不走?”
尾音發顫,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期待。
千提眨了眨眼睛,将那枚令牌交到他手心。不管他與丞相是何關系,今日她真若持這令牌出城,難免會查到他頭上。屆時以國師那殺人如麻雅思必報的性子,還不知要怎麼對他。
連累他受罪,是她萬萬不願看見的。
“不想連累你,還有……”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帶笑,墨色的瞳仁中,他與明月并存:“舍不得你。”
這話不是假的。
三年前她已經為了姜國離開過他一次了。那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忘懷,可以放下,卻還是時常在夜半無人時,想起那個驚豔了歲月的少年。
她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但或許連老天都不舍得見她如此,給了二人一個再見的機會。
這段時間以來,縱然他家世沒落生活拮據,卻還是會努力滿足她所有需求。
他雖然不說,偶爾小氣到連話本子都不讓她看,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卻不會摻假。
千提本以為三年前狠心一别,便是徹底與過去告别,再不會對她動那般念頭。
可直至離開京都的那刻,她站在城門外,回頭看着那高聳的城牆,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起,那顆心又悄然回到了他身上。
若真如他所說,兩國不會因她一人而壞了這太平局面,那麼三年後的今天,她想再任性一回,不做公主,隻做千提。
做那個刁蠻任性,哪怕他不喜歡她,也能在他身邊糾纏不休的孟千提。而不是那個必須為大義舍棄一切去和親的歲安公主。
哪怕有一天,或許她會被國師抓回去,在那壓抑的四角高牆内度過一生,但起碼,此刻,她曾為自己活過。
作為孟千提而活過。
“聽清楚了嗎?”千提兩手叉腰,昂起腦袋望向封易初,任性刁蠻的模樣與三年前無異:
“我說,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