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歇息罷,我就在隔壁,有事喚我即可。”
聲音溫和,如安神劑般,撫平了千提心中些許不安。她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裡華燭搖曳,柔和的光在雕花妝台上跳躍,景秋在她身後為她挽發。玉簪沒入發間,她顧盼欣賞,鏡子卻突然如水面般泛起漣漪。
一隻布滿皺紋的手從鏡中伸出,牢牢鉗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鏡中拉去。
劇痛從手部傳來,她吓得發抖,另一隻手緊緊抓着景秋的手,試圖掙脫鏡中老手的束縛。
蒼老的面龐于鏡中浮現,身形佝偻的老頭從鏡子中擠出,貪婪而渾濁的雙眼盯得她頭皮發麻。
千提拔下頭頂發簪狠狠刺向他的手背,伴着老頭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鏡子刹那破碎,碎片飛濺間,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在了她背上。她身子僵硬地轉頭,正看見景秋躺在地上,渾身是血。
“景秋!”
千提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滿額頭,發絲被汗水浸濕,黏膩地貼在臉頰上,顯得有些狼狽。
“怎麼了?”房門緩緩推開,封易初快步朝她走來,甚至連燈都來不及點:“做噩夢了?”
“阿初!”恐懼與委屈在這一刻決堤,“哇”的一聲,千提整個人撲進他懷中。肩膀劇烈松動着,她雙手緊緊揪着易初的衣衫,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浸濕了封易初胸前的衣裳。他穩穩站定,伸出雙臂将她嚴嚴實實地護在懷中。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都是夢,作不得真。”他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聲音低沉且溫柔。下巴不經意抵在她的頭頂,驅散了她心中的不安。
千提抽泣聲逐漸減弱,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我方才……夢見景秋了……”
封易初稍稍一怔,知她還以為自己害死了景秋,目光于黑夜中閃現出一抹疼惜之色。他緩緩松開懷抱,将一旁油燈點燃。
微弱的火苗将屋子照亮,封易初微微低頭,輕輕擦去她臉上殘留的淚花,手指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在觸碰時間最嬌弱的花瓣。
“她沒事。”封易初單膝跪地,與千提平視。溫柔的眉眼與平日冷淡疏離的模樣判若兩人:“你若不信,算一卦?”
千提止住哭泣,通紅的眼中被詫異覆蓋。
三年前她第一回見他的時候,他便在街頭擺攤算卦。聽說是與他那丞相父親鬧了矛盾,不得已出來賺些銀錢。
那時她總纏着他,甚至一擲千金請他算姻緣,卻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于門外,時間久了,她依舊每日翻丞相府的牆去尋他,卻不再提算卦這事。
如今她不提這事,他竟要主動算嗎?
千提吸了吸鼻子,通紅的臉蛋上,兩道淚痕在燭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澤:“怎麼算?準嗎?”
“準。”封易初将手探入袖中,一番摸索,又伸出。手掌攤開,三枚銅錢靜靜躺在他手心,于跳躍的燭火映照中泛出幽冷的光。
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紋路,他抿唇輕笑,清冷的眉眼在此刻變得溫和:“你心中想着你想求的事,将這三枚銅錢抛擲六次,我為你解卦。”
千提眨了眨眼睛,眼尾還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淚。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手指觸碰到銅錢的瞬間,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手心。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升騰而起,千提愣了愣,手指微微收緊,指尖在他手心微微劃過,銅錢已落入她的掌心。
“丢六次?”
她歪了歪腦袋,封易初微笑回應。
手腕輕輕一揚,三枚銅錢飛向空中,又迅速回旋,相繼落在千提身前的被子上。
封易初微微低頭,伸出手指正要清點銅錢的朝向,千提卻突然伸出一手将他按住,另一隻手迅速鑽入他手心,将銅錢奪回。
“我突然想起來,這銅錢落下來是何卦象,又是什麼結果,好像都是你一人說了算。若你仗着我不懂這些,故意編造些說辭糊弄我怎麼辦?”她皺了皺眉,哭得通紅的眼中閃過幾分懷疑的意味。
她還是不太相信自己會因為發熱而将路記混。三年前她百般糾纏,他都不肯為她算一卦,如今卻這麼主動,定有貓膩。
“呵……”封易初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清潤的尾音微微上揚,似用遙遠雲端飄來,帶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公主如今倒是聰明了許多。”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素白的手再度探入袖中,手指摸索片刻,輕輕握住一物,緩緩抽出。
一個古舊的竹卦筒被他緊緊握在手中,深褐色的外壁透着溫潤的光澤,其上紋理細密清晰,宛若一副被時間暈染的古畫,暗含幾分别樣的韻味。
微微敞開的筒口,幾隻竹簽露出頭來。竹簽泛黃,邊緣磨損,顯然被頻繁使用。簽子随着他的動作在筒中輕輕晃動,發出“簌簌”的聲響,隐約能看見上面以黑色墨筆書寫的文字。
“公主若是信不過在下,自己搖便是。這法子雖沒抛銅錢算得精細,但若心誠,也是能測出個大概的。”
“這個我知道,我先前去觀上,也是曾見過類似的。”千提将銅錢放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接過竹筒。手腕輕輕晃動,她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景秋的安危。
竹筒輕輕晃動,“簌簌”聲中,一枚竹簽自筒中躍出,落在被子上。
感受到這細微的變化,千提停下手中的動作,卻不敢睜開眼睛,隻用手指在被上摸索找尋。少頃,清涼而生硬的觸感自指尖傳來,她将那枚竹簽緊緊攥在手中。
“阿初……是好的嗎?”手心沁出了冷汗,心也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嗯。”
聽見他的答複,千提才稍稍松了口氣。雙唇緊緊抿成一條薄現,纖長的睫毛在燭火中微微顫動,她緩緩睜開了雙眸。
「化險為夷」
“太好了!景秋沒事!景秋沒事!”心中懸着的石頭終于落地,千提激動得将他抱住。臉龐貼在他胸口,感受到他慌亂的心跳,她才終于意識到這動作有些不妥,雙手将他放開。
“真的沒事,看來你說的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一滴眼淚凝在眼角,在黑夜中閃爍着細碎的光,這次卻不是因傷心而落下。
笑容自唇角蔓延開來,尚未蔓延至眼底,她又好像想到了什麼,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霎時僵住:“你說,國師那狗賊不殺我的景秋,反找人醫治她,莫不是對她生了什麼龌龊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