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打算再下點功夫時,對面的明琇頭向下一低,肩膀開始微微抖動,微弱的哭泣聲傳來,她口中淺淺嗫嚅着,“太欺負人了,是不是太欺負人了?”明琇的雙手慢慢攥緊,她再擡起頭時,臉上雖有清淚,但眼中已神色分明。盯着對面的人眼神真誠至極,再次緩緩開口道:“我雖然不屬于這裡,但也不是我自已上趕着來的。你們這個世界,殘忍、無序、野蠻,甚是肮髒。我聽話,我理解,我容納,我一讓再讓,可是……”話語聲在最高亢處戛然而止。明琇不再言語,兩腮棱角分明,她肩頭的那團黑氣早已放肆不起來,似乎被一股更強的力量從外面包裹起來,而後被擠壓着,凝聚着。
周邊的金色結界本已是轉為橙色,誰知竟顔色越來越淡,并開始由穹頂處汲流,一并被包裹起來、擠壓着成了一團密實的黑氣。在結界完全消失的同時,不遠處的臨月有了知覺,慢慢張開眼睛。因着周身無力,她隻得躺在原地不得動彈。看見明琇終于還手,臨月喜極,臉上隐有涼意,說明自己剛才勉力施為終是有所助益。可是,當她看清明琇的打算時,不禁内心一陣顫栗。明琇對面的那個人在催壓之下,隻是一個彈指間,便由剛才的不可一世到此刻的不見絲毫反抗,隻捂着胸口,直接匍匐蜷縮于地上。明琇冷冷地看着對方,再次開口道:“既如此,你們也當見見我的規矩!”
說話間,之前的那團黑氣已然被明琇握入掌心,再攤開,其上赫然出現一顆黑色的珠子,隐現青色暗紋輝光,将手掌攤于眼前,明琇盯着這珠子,冷冷地笑了笑,“放眼這極域裡,就沒幾樣正經東西,所以使的手段,竟也這般不入流?”似是在問,又似是在确定。說着,她将手移向對面,沖那人笑得慘烈乖戾,“你不就是想要顆元星麼?喏!給你呀!”黑珠之上,流光溢彩,可那個假“雲傾朝”的面色,卻暗如土灰。看着自己眼前這個顆元星,它哪有心拾取?在自己面前見到自己,原來是這般感覺?第一次,卻也是此生最後一次。
“你,你怎麼能用太虛訣!你這是想做什麼?”臨月想問,她都不确定,自己的聲音如此虛弱,她會不會回應自己?是了,明琇用的正是他們祭靈一族的太虛訣,然而明琇使得,更為陰狠。當初即元祖将太虛訣留在祭靈一族裡,曾說過,族滅訣散。是了他們當時,害怕了,所以才将太虛訣給了席明琇,虛中生實……她可真能!當初就應該想到的。
“做什麼?”明琇遠遠地看着臨月,陰恻恻地笑了笑,“既然學會了,當然要發揚光大啊。”再轉頭看向這假“雲傾朝”,笑容未收半點,“怎麼?你不是想要我的元星麼?現下我給你做了一顆,還不拿去謝我?”
臨月聽了明琇這話,一臉苦氣,你這讓人家怎麼謝你?這假的“雲傾朝”乃是一條氣階鬥獬。說白了,還是條經脈禦形的殘型,苦修多年,為的就是補全經脈,為的就是找尋适合的元星,而後建立一個系統。
剛進封邑,自己就被這條鬥獬給固封起來,祭靈空有元星之息,無元星之體,不然還何苦到處找功息石寄主呢?所以自己對這鬥獬可以說是毫無用處。而明琇竟然用太虛訣彙聚成元星,臨月直覺這麼做對這條禦形絕沒有好處,甚至對于整個極域,也無甚好處。她本是擔心明琇的,此刻瞬間已将憂心轉到了“雲傾朝”身上。
明琇此時也明白過來,大抵是自己正好有兩顆元星,而其中屬于自己的那一顆還有些虛弱。這鬥獬自知駕馭不了夕半夏那顆元星,所以就打起了自己那顆元星的主意,可真是會選啊!恰逢自己的元域正是在左肩處施為,因為作為一個現代人,還是下意識将心髒看作是最重要的部位。這樣,有個什麼危險,便将心髒連同元域一并保護起來。呵呵,貪念!“你既然不收,那麼我來幫你如何?”說着,明琇便直起身,擡起右手臂,在空中緩緩祭出彌衍訣,她說,“我隻給你用一次,你看好了。”
臨月遠遠看着,這訣用在經脈化形時,或修補經脈,或重立經脈。可是需立當破,明琇真會給這鬥獬重塑經脈?在他兩次傷了明琇,還要奪取元星之後?果然,畫着畫着,便不對了,“不要!”臨月剛喊出聲,那條鬥獬已在明琇手下化為烏有。這是隻破不立了。
一路上,明琇雖然不是很好相處,但言語舉止間多是講理的,足見其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誰能想,自己竟能親見明琇出此狠手。她說“你看好了!”讓誰看?對那鬥獬來說,是在宣告死亡;對自己來說,這等于震懾!
至于明琇手裡的那顆珠子,“臨月”她在喊她,“你要不要也試試兩顆元星在體内遊走的感覺?”明琇此時的笑雖不像之前冷極,卻也可怖的很。臨月真擔心此時若再有什麼刺激,明琇會就此魔化也未可知?還趴在地上的臨月,咽了咽口水,輕輕地搖了搖頭。“哦,對了,剛剛你确實說過不要。”機械地出聲道,明琇不再看臨月。擡手将那珠子不知彈向何處,像是拿過多髒的東西般,明琇仔細地在大腿處拍拍自己的手,順便整理了自己早就髒污血腥得不成樣子的紗衣,對着虛空說了一句話:“您老人家收好!”
還是那顆龍血樹下,老者看着手中懸着的那顆黑色珠子,輕捋胡須微微笑了笑,“子備咒麼!呵呵,這妮子!”。将珠子朝胸口一按,胸前若隐若現地挂着一長串這樣的黑珠子,甚至還依次有四色光華閃現,而後整串珠串又再次沒入了老者的胸口。
四周再次歸于寂靜,明琇還維持着之前跪坐的姿态,隻有她身上半肩血污和地上殘喘的臨月能證明,剛才在此處究竟發生了什麼。明琇周身怒氣未全消,戾氣刺得臨月如伏棘席。但明琇的面容之上,卻了無生氣,她緊閉雙眼,眉間輕皺,連呼吸都幾不可聞。臨月就聽見,那女人在心裡用無數道聲音,此起彼伏般地癫狂吵嚷,煩死了!我回不去了!我害怕!我好委屈!可是你有什麼辦法?光是在這裡發愁!誰來幫我?我什麼都不想做!我隻想等死!
不遠處的臨月掙紮着撐起上半身,騰挪至席明琇身旁。見她左肩傷口依然可怖,雖不像之前那般血流如注,但仍有小股鮮血徐徐湧出順着她胸前褴褛衣衫,一滴一滴落下。臨月擡起手幫她止血。明琇這才睜開眼,略略移了眼珠子,看向臨月。與她對視的一瞬,臨月看見那雙眼裡空無一物,隻見她嘴唇翕動,“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這下又全廢了?”是問話。臨月不知怎麼答她,頹坐在一邊,看着她身前地面上那一片猩紅默不出聲。
“當啷”一聲,那隻靈瑗玉镯明晃晃地落在地上,打了半個圈,而後靜靜躺在了那灘鮮血的邊緣。“給你!”明琇語調平平,卻叫臨月莫名心驚,她不可置信地準備擡頭看她,哪知就當她目光堪堪掠至明琇一邊微微彎起的嘴角時,整個人瞬間消失于當場。
明琇以眼神引力,她身前遺落的血迹從地上由慢而快一點點抽離,以飄逸的姿态彙聚飛舞在明琇眼前。掉在地上的镯子也一并飄在飛舞的血氣之中。那些血迹分成幾條血絲,蜿蜒盤旋着歸附于镯子上。不知是那些血絲想要主宰镯子,也不知是那镯子貪婪于鮮血的美味,總之,彼此凝煉。越嵌越緊。明琇的右手此時也做不得數了,隻淺淺能動,她緩緩攤開手掌無聲召喚。那還卷着血絲的镯子便乖順地懸于她的掌心。稍頃她回看向自己的左肩,那裡還在微微湧出的血絲也被玉镯牽引過去,在她胸前劃過一條斜線,镯子上的血線發出明滅的紅光,映襯着明琇右邊下颌的棱角。
半盞茶的功夫之後,玉镯像是終于飽腹般緩緩躺進了她的手心,她還是無法擡起手來,隻用眼角餘光随着。翻轉了镯子,那上面盤旋交織了五條紅色的弦線,伸出手指摩挲其上,立時有若撥動琴弦般發出很隐匿的樂聲,雖不真切,卻莫名地讓人舒緩,連帶着肺腑間那種灼痛也略有輕減。她用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誰有功夫等你?認了吧!嗯?”略停頓了一下,又挑起嘴角說道,“多好!”她臉上,笑容明豔起來,聲音卻如頻年寒霜。
此時,遠處山巅之上,一輪夕陽隻餘一抹光暈,明琇擡不動的右手沉在地上,隻餘那隻镯子還在手心閃着微弱的紅色熒光,她再沒力氣了,就維持着那副跪坐的姿态,頭頹然垂下向右側傾着。當手腕也垂至地面時,那镯子也輕铮一聲滾落在她膝蓋旁,觸地的一瞬間紅光略盛了盛,便悄然隐去。
之後,天地一同靜谧歸寂,仿若時間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