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後台傳來輕微的機械聲,一束刺目的燈光打破了黑暗,落向舞台一側。所有的視線都在光圈處聚焦,雪白的光暈仿佛一個封閉的蛹,内部的生命在黑暗中悄然孕育,靜待破繭成蝶的絢爛時刻。
光圈裡有一個人影。
祝茗身着匠人服飾,手中托着薄如蟬翼的紅紙,顫巍巍走向舞台中央。
這個開場和此前的任何一場秀都不同,背景隻有最簡單的白光,配樂隻有純粹的鋼伴。聚光燈下,祝茗走得很慢,像是遺世獨立的匠人從時光深處走出來,走出國門,走上舉世矚目的舞台。
咔嚓咔嚓。
剪刀在指尖翻飛,紅紙在他手中開合,紙屑飛揚,落在聚光燈映照下雪白的地面上,像雪地裡鮮紅的炮竹殼。
他的動作很快,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着他的手,但幾乎沒人看清他的手指如何舞動。很快,他手中的動作停下了。
萬衆矚目的聚光燈下,祝茗緩緩展開手中的剪紙。
那是一隻鳳凰。
觀衆席上發出短暫的驚呼,但很快,人們就反應過來這隻是重頭戲的開場。驚呼聲隻如昙花一現,僅一刹那,秀場陷入極緻的安靜。
——!
電光石火之間,祝茗将手中的剪紙鳳凰高高抛起,燈光乍然由冷轉暖,正紅色光線鋪天蓋地,籠罩了整個舞台。背景音樂的節奏加快、加快、再加快,随着唢呐的加入達到高潮——
火光乍起,赤紅色的火舌在舞台上跳躍,剪紙鳳凰在烈焰中化為灰燼,連同匠人的身影一同付之一炬。
千錘百煉,嘔心瀝血,十年磨練,一朝功成。
火舌中涅槃重生的鳳凰是匠人靈魂的見證。
台下閃光燈此起彼伏,甚至掀起一陣歡呼,祝茗緩緩擡起右手,扯住面紗一角。
033驚疑的尖叫與背景越來越重的鼓點重疊:“宿主?!你要幹什麼?”
——!
祝茗右手輕輕用力,面紗脫落,卷入火光。
他沒有回答系統的疑問。
離間白歌和溫執明,原本隻是為了哄騙033的借口。祝茗本以為,他不往溫執明身上潑髒水,不引溫執明成為衆矢之的,縱使白歌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是空穴來風的揣測,如何能付諸于口舌?
沒想到,幾個海外工作人員以訛傳訛的玩笑話,竟也能成為白歌疑心溫執明的借口。
他明明多疑善妒,利用溫執明替他周旋内外,卻又自命清高,恨不得把所有髒活都推到溫執明手上,自己幹幹淨淨,兩袖清風。
然後嫌他髒,嫌他給他丢臉,用完就把他一腳踢開。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白歌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如果他真的沒有上台,早已陷入瘋狂的媒體一定會深究原因,時裝周牽涉人員衆多,并不是每個人都對個中細節了如指掌,一旦有人隻聽了隻字片語,把不實消息散布到網上,所有人都會認為溫執明是陰險狡詐、小肚雞腸之輩,在這個時代的互聯網上,一片雪花足夠引起一場雪崩。
他要讓白歌發現祝嘉木的陰謀詭計,把所有怒火都發洩在祝嘉木頭上,是祝嘉木在争風吃醋,故意散播謠言,故意引溫執明被懷疑,故意助力周衍的舞台,隻為将溫執明塑造成一個手段用盡卻反被打臉的醜角。
祝茗确認自己的臉被閃光燈拍下,舒了口氣。
這樣做的背後的确有讓白歌解除誤會,把劇情拉回正軌的考慮,但還有另一個念頭從心底冒出來,烈火燎原般發揚滋長,以至于他扯下面紗的瞬間,心裡隻剩這一個想法。
——溫執明是個好人,一個給陌生人轉了十五萬的好人。
他要把溫執明洗幹淨,讓他清清白白地從這場鬧劇中抽身。
火舌吞沒祝茗身影的瞬間,周衍的影子在後台影影綽綽,準備登場。煙霧缭繞之間,祝茗隐約捕捉到一抹鮮豔的赤紅,那是火鳳凰的裙擺。
033聯網檢索,報告說他的照片已經在網上傳了出去。白歌應該已經得到了現場的第一手情報,明白自己誤會了溫執明,重新趕回秀場,準備登台。
這段劇情過程崩得親媽不認,結局卻竟然完美地對上了原作走向,除了祝嘉木登台露臉這個變數之外,劇情目标全部達成。
祝茗聽着結算聲,本該覺得萬事大吉,心裡卻有點遺憾,溫執明一定去找白歌了,終究還是沒能看見他的舞台。
剪紙匠人功成身退,在煙霧掩蓋下後撤,準備從舞台的另一側下場。
卻在轉頭的瞬間愣住。
他在前排的角落裡看到一個人。
那是溫執明。
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人,卻守約來到舞台現場的溫執明。
——
隔着煙霧與烈火,溫執明與舞台正中的那個身影對視。
他有些恍然。
——如果祝嘉木出身優渥,有人托舉,不被原生家庭束縛,不被缺愛導緻的思想局限束縛,應當是一個魅力四射、前途無量的青年。
火舌卷過舞台,匠人的身影愈發渺小,舞台盡頭,周衍一襲紅袍,款款而來,煙霧之間,長裙上的镂空鳳凰紋樣如烈火般浮現。
台下驚呼如浪。
浴火重生,鳳鳴九天。
匠人完成了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此生無憾。青年纖細的身形被煙霧包裹,在烈火中褪色,最後,一片朦胧之間,隻剩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火光中的星星。
恍神之間,溫執明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那個少年珍而重之地捧着海外名校的錄取通知書,對他說:“再走得更遠一些吧。”
星星落在他的眼裡,與十八歲的溫執明對視。
許久之後,溫執明才明白,在那個被無限拉長的瞬間,自己在想什麼。
他在想,他要讓祝嘉木走得更遠一些。
——
國内,星語傳媒。
媒體早就瞄準了今晚的大秀,以至于周衍的舞台剛結束,熱搜已經挂了一排,鋪天蓋地地占領了微博廣場。
隻是,熱搜上的主角除了周衍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留背頭的中年男人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cbd絢爛的霓虹。彩色的燈光在他臉上跳躍,卻未能使他的臉色緩和半分。
他對面的人約莫三十歲出頭,尖下巴,戴一副金絲眼鏡,顯得尖嘴猴腮、心思深沉。
“今晚的熱搜,”背頭男人語氣冷淡,“你都看到了?”
年輕男人艱難地抽動嘴角,顯得有點唯唯諾諾:“看到了,老闆。”
“這張臉,”被喚作“老闆”的男人冷笑一聲,把智能手機推向下屬,“很熟悉吧?”
“……熟悉,這是我的藝人,”年輕男人額上淌下冷汗,“祝嘉木。”
老闆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喔,原來你知道這是你的藝人,鄭文彬,那麼,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攀上周衍的?”
鄭文彬打了個哆嗦:“……不知道,老闆,我真不知道。”
中年男人傾身向前,語帶壓迫:“你不是說祝嘉木是個沒資源沒背景的小可憐嗎?才出道一年,就抱上周衍的大腿,在F國時裝周出盡風頭,好一個沒資源沒背景。為什麼他在你面前永遠唯唯諾諾裝可憐,在外面卻轟轟烈烈,出盡風頭,想過原因嗎?”
他伸出手,挑起鄭文彬的下巴,一字一頓:“你不配讓他分一杯羹。”
“老、老闆……”
“不光你不配,我也不配。我們星語養不起這麼大的咖,配不上他祝嘉木。你知道藝人背着經紀人和公司,在外面私自出頭賺錢,是什麼後果嗎,鄭文彬?”
鄭文彬:“我知、知道,如果藝人未經公司批準,私自參加活動,違反合同條款……”
“知道就好。”
男人松開他的下巴,向後靠坐在椅子上,重新變得和善,就仿佛剛剛那一瞬的狠厲隻是鄭文彬的錯覺。
?
“一個禮拜之内,把這件事給我處理清楚。要麼,讓他老老實實,利用他的資源和手段為公司賣命,要麼……”
“你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