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裡打鬧,在這裡長大。
在這裡,他愛上她,認定她為此生唯一,不死不休。
可,她竟離自己越來越遠。
姜懷卿看着軍帳中的鎮雲輿圖,指着一個地方說,“這裡有一座寺廟。”
李雲琅筆下一怔,脊背僵直,沒有回頭,隻木木地回答她,“嗯,是長勝寺。”
擡眸,看到帳外的沈寂,别開眼繼續寫字。
他不信佛,信人定勝天,第一次去長勝寺,是陪她。
那時候,石勳中了卸甲風,連病了七日,身體每況愈下。師父的醫術也已無濟于事,她為了照顧她多年的石叔,去了長勝寺,為石勳請長明燈。
“佛祖在上,請受雲琅一拜,求佛祖保佑石叔。”
她跪在高大巍峨的佛祖面前,脊背筆直,但聲音裡有哭腔,磕頭時淚滴下來,砸在地面上,炸開了花,洇濕眼前一片。
他站在門外,看漫天神佛,她匍匐跪地,哭得難以自抑。
那天,她哭得發了燒,他抱着她一路沖進濟民醫館。
她第一次意識到,沈寂喜歡她。
沈寂在心裡默默敬告祈求佛祖,“沈寂此生,得身邊一人足矣,已無甚可求,隻求佛祖保佑身邊人此生幸福。”
他後來想,他大概真是個不祥之人。
上京那些人叫他活閻王,一點錯沒有。
他的祈求,對她的命運,沒有起到一點好作用。
在他的祈禱之後,石勳死了,老王爺死了,李雲琅貶為庶人,他在鎮雲的病變中受傷,若不是當時還是皇子的李宸敬救了他一命,他大概也死了。
近來,他總是想到他們在鎮雲的一切,才恍然發現,那時,竟已是他此生最快活最無憂的日子。
她垂首寫字,他看看她,姜紅卿回身,看到了帳外沈寂眼中的一點悲切。
他極快斂神,隻剩下天地白茫茫一片裡的一個離去的背影。
他的狂妄、狠戾全不見了,隻剩下落寞和寂寥。
姜懷卿看看眼前的李雲琅,她筆下字寫得飛快,後半段,已有潦草之勢。
晚飯之前,軍醫來幫他換藥,軍醫們大老粗,慣不會看眼色,自顧自唠家常,“将軍,這個李姑娘醫術真厲害,彎刀使得也妙,要是能多留些時日就好了,把咱們都教會了,以後咱營裡這火铳傷再也不怕了。”
軍醫纏好了紗布,嘴裡嘟囔,“她那個未婚夫,卻總是急着要走。”
沈寂掌心“啪”得一聲拍在書案上,“出去。”
軍醫倏然噤聲,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趙叢一貫大老粗,說話沒個禁忌,周敬鳴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将士們說閑話習慣了。
“是。”
軍醫退出去,一個白紗身影端着一碗面,閃進軍帳,“不過說幾句閑話值得發火?将軍神情莫測,小心士兵們與你不是一條心。”
沈寂悠悠地說,“是否一條心,不是看主帥脾氣好壞,是看軍中是否賞罰分明。”
姜懷卿将面随手放在書案上,“喏,晚飯。”
沈寂掃一眼,問她,“周敬鳴,查的如何了?”
“我是暗探,要查,不是神仙能掐會算,這麼短的時間我能查出什麼?”
昨日沈寂去濟民醫館,趁着王準和師弟們收拾笸籮,無人注意的功夫,将一個字條投到她的門前。
她趁着推阿珠出門的空當,撿了那字條回房——上京、周敬鳴。
她飛鴿送出字條,要上京的組織盡快回複,本想着兩日回來,她再來軍營。
哪成想轉天,趙行舟便非要跟着金吾衛快馬來營。
她不得已便跟來了。
其實,她是可以不來的,但是總覺得趙行舟會吃虧,好歹他家裡還有個女兒,萬一有個好歹,女兒豈不是沒人管了。
來了,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趙行舟可是皇後的親弟弟,皇上的小舅子,如何會吃虧呢?
“我趁周敬鳴整軍之時,去了他的營帳,找到了這個。”
姜懷卿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火焰紅的奇石方章,“這章是私章,而且和市面上常見的都不同,許是信物。”
沈寂接過來,在手裡細細端詳了一番,這紋路似曾相識,底部刻着一個“鳴”字。
他挑眉,看向白色的身影,“這個章,你哥哥也有一個。”
姜懷卿扯了面紗,“什麼!”
沈寂遞回給她,她死死盯着,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帳外,來人禀告,“老大,人抓到了。”
沈寂看看滴刻,這個時間抓到,隻能是周敬鳴的人。
他看一眼姜懷卿,示意她躲到輿圖後面,“你聽一聽,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