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完全升起來,上京的天氣格外的好,像是要給他們送行一般。
“咱們出發吧?”
李雲琅看着趙行舟的馬車停在王府外,對着剛從大獄出來收拾妥帖的李雲琢說,
“哥哥,皇後娘娘既然守信,若你近日可以見到皇後娘娘,務必告知我此番去鎮雲也一定會重諾。”
她第一次叫哥哥,而不是嚴肅規矩地行禮,喊一聲兄長。
李雲琢心下慰藉,本來想解釋的話抛諸腦後。
“路上千萬小心,鎮雲最近涉及不少朝堂之事......總歸近日不太平靜,少出門,辦完事情速回上京。”
李雲琅點點頭,公務的事,她甚少過問。
自父王一事,她更希望遠離朝堂、遠離争鬥。
如果不是哥哥這次被沈寂陷害入獄,自己絕不會去求見皇後娘娘。
她甯願皇後娘娘永遠隻是趙行舟的姐姐,僅此而已。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自王府門外出發。
雖說和趙行舟婚期在即,但還是不習慣和他同乘一輛馬車。
她推說,兩輛馬車最好,萬一路上哪一輛壞了,還有個備用,不至于自亂陣腳。
出上京,入鎮雲,不過五日便可到。
李雲琢送走李雲琅,再度回到大獄。
“沈寂,我陪你演這最後一回!我賭王師父是被人蒙蔽,不是主謀。”
李雲琢挺直脊背,負手而立。
沈寂挑眉,點頭笑道,“若王時庸不是主謀,那鎮雲的事他定一概不知,李大人,我們拭目以待。”
李雲琢利落脫下身上幹淨長衫,換回帶血裡衣,發絲散亂,披發散衣,頭上沾好帶血的枯草。
後退幾步,“砰”得一聲撞上牆角,身子耷拉着軟下來,跪倒在牆邊。
兩個金吾衛拖着他,耷拉着的雙腿,在大獄的石闆地上拖出兩條深深的血痕。
像一條死狗一樣被甩進了自己的牢房,對面的王時庸看着,第二次遭受酷刑昏迷不醒的李雲琢,心下不忍,喚他名字,“雲琢?雲琢!”
李雲琢紋絲不動。
沈寂冷眼站在台階下,王時庸氣若遊絲,喊他,“沈寂,你竟敢對兩榜進士用此酷刑,你這是與天下文臣為敵!”
“王師父,我站在這台階下才能看到這深牢,這說明什麼?”
王時庸一怔,他如何知道大獄的設計和結構由來?
沈寂輕蔑一笑,“台階之下皆為階下囚。爾等如今已為階下之囚,談什麼天下文臣?天下文臣若盡是爾等這般罔顧恩義,不顧蒼生之空談之輩,豈不誤國?”
“勾結亂黨,意圖謀逆,豈不誤君?”
“當今聖上,論政論、論見地、論為國、為民、為江山社稷,哪一條不如先帝?又哪一條不如爾等尊崇的那位?”
“李雲琢已按謀逆罪論處,我自會奏請聖上,下月擇期問斬。”
字字句句像一顆顆石子,落在王時庸平靜的心湖上,王時庸心頭一震,思忖良久。
誠然先帝、新帝政通人和,但他們二人,一個毫無父子之孝悌親情,一個毫無兄弟之恩澤仁義。
此等如何讓天下人信服?
他自問一生忠君愛國,無一毫一厘私心。
先帝連自己最重要的太子都可以兩立兩廢,談何亂世枭雄?
新帝更是投機篡位之黨,又重用沈寂此等酷吏,李雲琢明明未參與,卻以謀逆論處,談何盛世明君?
唯有他的學生——廢太子李宸珉,才是真正的人,唯有成“人”才可成“仁君”。
王時庸擡眼,再想反駁時,階前已空無一人。
李雲琢轉醒,血腥氣息沖入鼻腔,他恍惚憶起自己身處大獄之中。
“雲琢?雲琢!你醒了?”
王時庸輕聲喊他。
李雲琢慘淡笑笑,撐着帶血的腿,扶着斑駁的牆壁,挪到牢房邊。
“老師。”
這是入大獄後,王時庸第一次跟他密談。
第一次受刑,王時庸不信,如今第二次受刑,大約是信了。
“雲琢,如何?”
“沈寂定罪學生鼓動舉子們意圖謀反,擇期問斬,天地明鑒,學生絕無此意。”
王時庸盯着他的眸子,目光灼灼,“雲琢,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今時今日,我不瞞你。舉子案是為師所做,先廢太子冤情實深。”
李雲琢垂眸,眸中黑光盯着眼前的石壁。
完全被沈寂言中了!
老師糊塗,先廢太子謀逆一案,先帝已定案。就算翻案又如何?
難不成讓當今聖上把皇位讓給先廢太子?
王時庸繼續說,“鎮雲有我們的勢力,對方十分同情先廢太子,願協助共舉大事!”
樁樁件件,沈寂當真算到了。
王時庸繼續說,“雲琢,鎮雲已加緊籌備武器,不到月餘便可潛入上京。那時,你便不用問斬,他們自會來大獄救人。”
王時庸披發散衣,雖未受刑,但須發花白,連眉毛都隐隐有霜色,李雲琢心中酸楚,老師是兩榜進士,先帝親賜狀元,太子太師,如今卻走上了謀逆之路。
他喉嚨發緊,心中有很多話想說。
到嘴邊,卻隻無奈叫了兩聲,“老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