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到了端陽節。
上京城的家家戶戶都被端陽節的氣氛所籠罩,一大早便開始清洗粽葉,挑着糯米紅棗包粽子。商販們也擺出了各式的攤位賣五彩絲線和香囊,歸路橋附近擠滿了人,或站在橋上,或擠在岸邊,隻為觀看午後的龍舟競渡。
白羽營訓練場上空無一人,平日裡刀劍相碰的聲響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靜谧盈耳。營房内外少了許多喧嚣,兵士們要麼休沐回家與親人團聚,要麼約上三兩好友去街市吃酒。
營帳内,楚懿拿着一塊白布,站在兵器架前擦劍,動作不急不緩。
這時,門簾被人拉開。
“聽說這幾日你都沒回國公府。要麼徹夜練劍,要麼點燈熬油處理公務,有心事了?”陸玄楓信步走了進來,一身禁衛公服包裹着高大的身軀。他倚在一旁,靜靜看着楚懿。
楚懿睨了他一眼,不說話。
見他沉默,陸玄楓身子挺起站直,沿着帳内邊緣,百無聊賴地走了兩步。至桌前,垂眼看見地面上擺着兩壇酒,還有燃盡的遺夢香香灰。
“不會是因為六公主吧?”陸玄楓故作無意的試探道。
他端起一壇酒打開,聞了聞刺鼻酒氣,道:“一向不喝酒的小将軍,卻因為六公主借酒消愁,看樣子是真有心事。”
陸玄楓目視楚懿。
楚懿終于給了些反應。
他把劍插進兵器架,回身向着桌前走去,奪過陸玄楓手裡的酒,“我宿在軍營、喝沒喝酒,跟她有什麼關系?”
楚懿嗤道:“這是雄黃酒,營裡面新兵親手釀制的,本想着今日是端陽節,兩壇都給送給你。既然是我借酒消愁,那陸統領就無福享受了。”
說罷就要将兩壇雄黃酒收起來擱置。
陸玄楓将楚懿的手攔了下來,妥協道:“得了。”到底是他眼界窄了,還以為楚懿會因為感情而愁眉不展,“你又不會喝酒,放你這兒也是浪費。”
按理來講,行軍作戰出征前會喝壯行酒,勝利之後開懷暢飲更是常事,隻是楚懿同别人不大一樣。平日裡腹黑心機、和煦明朗的小将軍,實際上是個“一杯倒”,且喝醉之後跟變了個人似的。
楚懿也對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所以幾乎滴酒不沾,常拿“時刻謹慎,保持清醒”做借口。
陸玄楓無奈搖頭:“不過話說回來……”
楚懿看他一眼。
陸玄楓握拳掩唇,輕咳兩聲,眼神裡露出幸災樂禍的味道。
他一本正經複述道:“方雲朗跟我說,某人在看到六公主同其他男人在一起後,嫉妒得厲害,就差提刀砍在桌子上。不僅虐待一個小男孩的身心,還暴怒翻窗去堵公主。再然後……”
再然後……
聞言,楚懿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凝眸,打斷道:“你這說的是哪門子事?”
那些風月傳聞之所以在皇宮中傳的這麼厲害,方雲朗的嘴功不可沒。淩雲堂讀書的學生身份都不容小觑,除了公子王孫就是膏粱子弟,保不齊都會将方雲朗的話添油加醋告知父母。一傳十、十傳百,倒顯得他們真有一段愛恨情仇。
楚懿不由得失笑:“按照方雲朗的描述,豈不是我跟容今瑤明日就會憑空蹦出來一個孩子?”
陸玄楓“嗯”了一聲:“也不是不可能。”
“……無聊。”
“隻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美人主動,你為什麼要推開?你就那麼讨厭六公主?”
楚懿一頓,面上的和煦笑意淡了下來,“算不上讨厭。”
“那就是有點喜歡。”陸玄楓自顧自回答,緊接着他低頭歎了口氣,轉而正色道:“作為你的兄弟,我希望你幸福,生兒育女,盡享天倫之樂。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上京這方天地困不住你。不論你是不想拖累别人也好,還是不想别人為你提心吊膽也好。總之,别傷害到公主。”
陸玄楓拍了拍楚懿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面上,手指叩了叩,“看看吧,有關葉貴妃的。”然後搬起兩壇酒,“晚上宮宴,别忘了。”
帳中複又歸于寂靜。
江河湖畔的笑語喧阗似乎遠遠傳來,阖家共聚,宴飲為樂,一派阜盛之景。
楚懿沉默站着。
人們隻當楚小将軍身份尊貴,年紀輕輕戰功赫赫、有勇有謀。卻不知他一腔豪情志在遠方,隻想策馬揚鞭馬踏平川,也不知朝堂之中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他的宿命終究屬于塞外霧茫。
别傷害到公主……
楚懿垂首看向陸玄楓留下的信封,目泛波瀾。
他伸手打開,裡面僅有一張字條,上面寥寥兩句話,卻讓楚懿的神色霎時凜然。
……
日既西頹,餘晖映照金碧宮阙,彩雲若織錦鋪展于天際。
皇宮之中繁忙而有序,宮女仆從穿梭在庭廊,時不時端着鑲嵌玉石的器皿經過,時不時引路王公大臣進殿入座。忙碌中,有一宮女領着身穿淡青色長袍的青年走過,不禁引來一陣耳語。
有人豔羨道:“這就是狀元郎吧?模樣倒是出挑,看起來也端正清廉。聽說陛下有意把他指給大公主做驸馬!”
“陛下那般恨葉貴妃,對待她的侄子卻寬容。不僅提拔,還要将她的侄子留在宮中做驸馬爺……怕不是報複吧?”
“怎麼可能……”
話音甫落,她們紛紛垂頭。正前方,容今瑤迎面走來。
自從那日客店倉促離開,容今瑤本以為隻有在宮宴之上才會見到葉凜,卻沒想到他們會在宮女引路的亭廊中相遇。
宮女欠身行禮:“六公主。”
青年腳步停住,目光中掠過詫異,沒再跟着宮女繼續往前走,容今瑤也是看着葉凜不做聲。
宮女的視線在二人之間飄忽不定,默了默,識趣道:“公主,大人,拐彎後就到宮殿了,奴婢就先告退。”轉身離開。
誰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