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停在了崎岖山路正中間,涼風滾滾襲來,靜谧之中潛藏殺機。通往隴首奪旗的道路有無數條,楚懿所走的這條路集全天時、地利,可鮮少有人會經過。以至于他們遙遙領先的同時,也脫離了原本的奪旗隊伍。
“砰——”
山林四方不知為何開始擂鼓鳴炮。陡然間,茂林中的野鹿乍然一驚,發出短促“喔”聲,恍若從遠古深處飄來。緊接着,愈發急促的吼叫劃破慌亂與沉寂交融的青色山林。
不止是野鹿,還有豹虎的聲音。
容今瑤與楚懿所在之處似乎成為了山林野獸的圍場,周圍動物的聲音萦繞未絕,卻阻礙了真正的殺機!
數不清的箭尖在暗中瞄準——
“嗖”的一聲,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射在了青骢馬的右腿之上,先前林間野鹿的一聲嘶鳴扭轉成了駿馬疼痛的嘶吼。下一刻,又一支箭矢從空中襲來,準确無誤地射在了青骢馬的左腿之上。
馬匹嘶鳴倒下,血迹四濺,空氣中逐漸彌漫起血腥氣。
楚懿眼疾手快撈起容今瑤從馬背上脫身,雙腳沾在地面上時,手還緊箍在容今瑤的肩頭。
淩亂的發絲擋在眼前,容今瑤雖心頭沉重,但楚懿一頓操作猛如虎,導緻她胸口更是止不住上湧一股惡氣。
“嘔……”
楚懿有些嫌棄地撇開眼,邊默不作聲地用手在她左右側頸按壓舒氣,邊環視四周霧霭:“他們是沖着我來的。”
此次圍獵随行之人皆是王公貴族與仕宦官員,漠北人若以上京男子的裝束出現在人群裡,是不易被發現的。
不過他們也不可能會選擇在山林之中對他動殺念,頂多是傷他幾分,借此給大昭一個下馬威。禁軍與白羽軍将京郊圍堵得密不透風,漠北人既然跻身進上京之中,定是做長遠的蟄伏打算,并不會急功近利暴露自己。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境況下,誰都不會貿然發起戰争。要麼換條路走——攻心、藏匿、窺探。要麼就亮出底牌——假意求和。
“看到身後的山林沒?我掩護你往後退,”楚懿轉身面對容今瑤,掃了眼她的淡綠衣裙,這正好是一個掩護。他扣在她肩膀上的雙手堅定有力,“一會兒我數三二一,你立馬轉身往山上跑,我去引開他們。”
容今瑤猝然擡頭,眼皮跳得厲害,急切從記憶中搜尋老師講過的自保方法:“要不我們一起滾下山坡吧,可能會有溪水和平原。”
她揪住楚懿的衣服,黑漆漆的眸子亮得懾人:“楚懿?我們一起。”
楚懿沒再多說,反而嘴角含笑道:“三——”他把容今瑤往後一推,自己則正身迎接那些來自暗處的狼顧虎視。
“二——”
“一!”
容今瑤定了定神,聽楚懿的話直奔古木參天的山林裡試圖遮蔽影蹤,她不能留在原地給楚懿添麻煩。隻是步伐還未踏入山林,一抹充滿肅殺之氣的銀光從背後閃過,狂風般地射向了——容今瑤!
楚懿神色一凜。
直覺感受身後有股狠戾的風刮來,容今瑤呼吸卡頓在喉間,回首之時箭尖已然快接近她的眼睛。
腦海中閃白一刹,那一刻,她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女人帶着怨恨的低罵:“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小心!”斷月刀出鞘時的尖銳聲劃破長空,楚懿也顧不得斷月刀是把短刀,直接揚起手,揮力把箭矢砍斷。
千鈞一發之際,容今瑤被楚懿推倒在地,撲通一聲滑出一段距離,手臂蹭開了皮。再一擡眸隻看見挺拔的黑影擋在她身前,心頭的濃烈不安在下一息演化成了錯愕。
漫天的箭雨傾瀉而下,針對的不是楚懿,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漠北人是想利用她分走楚懿的注意力。
繼而,容今瑤眼前閃過無數朵刀花與凜冽銀光,一霎間,在這陣陣襲擊容今瑤的箭雨中,有更加銳利的光刺向楚懿——
淩空而出的箭矢飛快射向楚懿心口,隻是他躲得迅疾,急忙縮身右避,箭鋒從他手腕上掠過,兇險至極。楚懿面色微變,手腕處被割開一瓣肉,血流不止,舊傷發作後瞬間綿軟無力,緊握的斷月刀也在隐隐發抖。
敵在暗他們在明,硬拼不是辦法,容今瑤道:“我們一起滾下去!”
在下一波箭雨來臨之際,楚懿彎腰低下身子撲向容今瑤,雙臂摟抱着她,受傷的那隻手護住她的頭,二人順勢滾了下去。
林間頃刻沉寂下來。
楚懿之所以最初沒有選擇滾下山坡,就是因為下面并不一定會有溪水湖泊。他們消失在明處,轉瞬跌進了一個土坑裡。
頭依舊被楚懿牢牢扣在懷裡,容今瑤呼吸一滞,鼻尖聞到氤氲出來的新鮮血氣,來自楚懿的手腕。
濕潤的血蹭在容今瑤的側臉上,之後慢慢變冷凝固。方才跌進土坑中,楚懿即便是受傷了,也依舊在護着她。容今瑤目光閃動,眼睫輕輕顫抖。
她聽見自己略微飄渺的聲音,“你的手腕……”
話音剛落,斷月刀登時落在地面上,楚懿的右手也無力垂在了身側。
楚懿喘息着躺在土坑中,蓦然松了口氣,神色自若道:“讓我手腕舊傷複發便是他們今日刺殺的目的,我們現在反而安全了。”
少年潤朗的聲音如山澗的清流小溪,似是習慣了受傷。容今瑤愣怔了一瞬,趕忙從懷裡掏出了一瓶金瘡藥,把藥末撒在他翻起的血肉上。
楚懿微微揚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容今瑤。
重重殺機剛結束,見狀,他竟然有心情試探眼前人,言語間桐疑虛喝:“公主在杏莺樓時有力氣扼住男人手腕,使其面色發白,今日又随身攜帶金瘡藥。怎麼,你也經常受傷嗎?”
容今瑤無言以對。
這人真的是陰魂不散,無時無刻不在找她的錯漏,尤其在這種境況中,還含笑翻着舊賬。
容今瑤抿了抿唇,掏出碧桃林裡未給出的巾帕包紮手腕,“他喝了很多的酒,面色赤紅,呼吸不暢。武試老師曾經教過我們許多自保的方法,力氣比不過,就找準穴位。”
她垂下眼睫:“江天淩在淩雲堂的時候總是會借着自己的身份尋釁滋事,揩油女學生。為了自保……我私下練習過。”
“尋釁揩油?”楚懿一怔,這都是他未曾知道的事,“淩雲堂的女學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小姐與公主,他敢?”
“世家小姐也分嫡庶親疏,公主也分得寵與冷待。江天淩的父親可是得過丹書鐵券之人,他有什麼不敢的?”容今瑤神色淡了下來,“至于金瘡藥……想帶就帶了。”
她不願意提及。
嬌俏秀麗的面容有血迹有髒污,她的眉眼似是籠罩了一層輕煙,朦胧,模糊,看不清楚。
楚懿頓住,目光掠過一抹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