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燈影重重,月懸星落。
宮廷禁苑裡,淡淡的月光被巡邏禁衛踩在腳下,碎成梨花點點。
楚懿走入禁軍休息的内區,剛好碰上一行手端銅盆、赤着上身,邊走邊打鬧的男人。這些男人剛剛洗漱完,頭發還墜着水滴,迎面撞上穿戴規整的楚懿時,不是率先疑惑此人是誰,而是眼神一亮。
雖然楚懿不認識他們,可他們卻認識楚懿啊!
男人們揮舞着健碩的手臂,熱絡地同楚懿打招呼:“诶!小将軍,來找陸統領啦?”
“是啊,你們今晚不值夜班?”楚懿腳步一停,含笑回應:“陸玄楓在嗎?”
“在呢在呢,陸統領今晚也不當值,小将軍直接去就好。”有男人露出仰慕的笑容,乍一看像是癡戀。身旁人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提醒道:“你矜持點兒!”
被打的男人捂着頭假裝哀嚎,周圍随即響起一陣哄笑。
楚懿也跟着彎了彎唇,他拿出一串香包抛給那群赤膊禁衛,“沉香藥用,可放在屋所裡熏燃,除濕祛晦、暢通氣脈。記得好好休息。”
楚懿在一聲接一聲的“謝謝小将軍”中轉身離開,朝着陸玄楓的屋所走去。
内區禁衛住所此時一半處在黑暗裡,一半處在油燈的微弱光亮中。很快,陸玄楓屋所的窗牖上便出現了一道直立的影子。
“今晚怎麼有閑心到我這來了?”屋所的主人正坐在一方木桌前寫明日的值班更表,小方桌比較矮,所以四隻桌腿都墊了一些雜書。
陸玄楓斜睨一眼站在窗邊望月的不速之客:“聽完吹捧開始望月,這麼有閑情逸緻?”
方才外面的熱情他統統聽在耳裡。
楚懿這人,十三歲那年生擒猛虎保護陛下與皇後,十六歲因武藝超絕成了禁軍營的新生翹楚。十八歲随軍出征,親率騎兵三戰三捷,凱旋歸京後被陛下封為“元謙将軍”。
難怪上京城的女兒家們喜歡。有時候他男女老少通吃,禁軍營裡也有不少人仰慕。
楚懿“嗤”了一聲,與陸玄楓對坐,戲谑道:“專門來獻殷勤送香包,擾亂禁軍軍心,趁機讓他們都成為我的兵。”說完,他又掏出一串沉香香包,在陸玄楓屋内薰燃。
陸玄楓懶得跟他繼續搭茬:“你到底來幹嘛的?”
“還不是你那個叛逆弟弟。”一提方雲朗,楚懿便有些頭疼,“這小子今日不僅逃學,還以我的名義去杏莺樓開房。他求我不告訴陸伯,可這個年紀,總得有人管才行。”
方雲朗随母姓,陸玄楓随父姓。二人雖然是親兄弟,可陸玄楓總好僵着一張臉,對方雲朗的教育方式除了打還是打。時間長了,方雲朗愈發懼怕這個親哥哥,反而親近楚懿。
陸玄楓道:“我看你管得也挺好。”
楚懿歎了歎:“嚴父出孝子,慈母多敗兒。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
富家子弟如若不好好引導,很容易會走上一條不歸路。方雲朗是早産兒,小時候體弱多病,所以陸太傅與方夫人十分溺愛他,舍不得打罵。還得是陸玄楓出馬才能治得住方雲朗。
陸玄楓收起值班更表,邊站起身邊敷衍道:“知道了。”
“還有,最近上京多了很多外地口音的人,不确定是哪裡。三日後就是春遊圍獵了,陛下有意通過此次盛會凸顯國力強盛,維持權威震懾漠北。小心謹慎為上,你我都别出了差錯。”
“明白。”
陸玄楓趁着楚懿說話的間隙去床邊換中衣,他所坐的位置此刻沒了遮擋,墊桌腳的雜書便都露了出來。
楚懿餘光不經意間掃過那摞雜書,身子突然微微一頓,總覺得這名字十分熟悉。待他想起來的時候,今日被方雲朗纏了一天、直至現在都未來得及回家的困意瞬間消失。
書封上的名字是《天賜良緣》。
楚懿目光動了動,問陸玄楓:“這話本子你從哪兒弄來的?”
“忘了是誰給我的,隻記得裡面寫的是你與六公主的愛恨情仇。”陸玄楓偏頭看了一眼:“話說回來,認識你這麼久也不曾見你與誰不友好過,除了六公主。你,該不會真喜歡她吧?”
“你很無聊?”
“情有獨鐘、天賜良緣……楚子瞻,這是不是你前世欠下來的情債啊。”陸玄楓學着楚懿的口氣,反過來戲谑他。
“……”
陸玄楓肩頭衣服褪到一半,見楚懿沒動靜,他回頭瞥了一眼,楚懿正若有所思盯着那冊話本。
陸玄楓打趣道:“想看就拿走。”
“……不想看,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閑嗎?還有時間看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楚懿拒絕得幹脆,他收回視線,騰地一下起身,“走了。”
陸玄楓背對着楚懿聳了聳肩,并未聽出他口中頗為異樣的情緒。當陸玄楓換好中衣轉身時,桌前的少年已經像輕風一樣悄無聲息飄走了。
然而,木桌卻有被挪動過的痕迹。
陸玄楓垂眸,原本在桌腿處墊着的《天賜良緣》此刻憑空消失。
啧,不是說不想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