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歡意宮門口時,四周安靜。
恰好是這份靜寂反而襯得容今瑤背後的腳步聲分外明顯,不時,容今瑤的右肩被人拍了拍。
幾乎是下意識的,容今瑤就聯想到了杏莺樓裡惡心的醉酒男人。她蹙了蹙眉:“誰?”
她眉頭攢着一朵烏雲,卻在看見拍肩之人的瞬間冰開霜散。
男人一襲赤色盤領窄袖袍,兩肩繡有金絲盤龍,漆黑長發被打理得一絲不苟。人人皆道,當朝太子殿下,沉靜儒雅,氣宇軒昂,極有“林下遠塵埃”的風雅。
容今瑤目露驚喜:“大哥?你怎麼來了!都不喊我一聲。”
平日裡的容今瑤雖然眼含三春笑意,可總是不及眼底。能讓她卸下防備與僞裝、短暫喘口氣的親人,隻有容聿珩了。所以“皇兄”的稱呼在他這裡也變成了親昵的大哥。
容聿珩用指骨在容今瑤的額頭上叩了叩,無奈地說:“我見你想事情想得正入迷,總不好貿然打擾。不過你一思考就不看周圍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許是從小到大她經常一個人呆着,導緻有時候特别愛神遊。
“走了這麼久有些口幹舌燥,不準備請大哥進去吃一碗桂花凍嗎?剛好有事兒同你說。”
還未等容今瑤回話,容聿珩反而先她一步走進歡意宮,十分自然地喊:“蓮葵,兩碗桂花凍!”
蓮葵正在院中拿着小錦旗逗發财,興頭上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哎”了一聲,擡頭一看,容聿珩與容今瑤仿佛正從落霞畫卷中走出。
夕陽餘晖遍灑肩頭,蓮葵微怔片刻,心裡有種溫馨的踏實感。
“好嘞!”蓮葵高聲應道。
歡意宮是容今瑤親生母親尚為妃嫔時所住的地方。那人離開的當天,皇帝本想一把火燒掉歡意宮,眼不見為淨。最終是容今瑤哭到昏厥,才勉強求來一絲憐憫,把歡意宮保住了。
除了太子,幾乎沒有人會主動踏足此地。
容聿珩坐在偏殿内,隻等桂花凍端上來。他望向正蹲在門口給發财喂食的妹妹,忽然開口問:“小六,母後是不是已經同你說了賜婚一事?
容今瑤不以為意道:“是啊,還讓孟芙親口祝福我來着。”
“那……嫁給楚懿,你開心嗎?”
他話裡有潛在的試探,容今瑤聽進耳裡,隻當是兄長在關心她。
容聿珩掩飾地咳嗽兩聲,又補了一句解釋:“最近坊間和宮裡不都流傳你和楚懿的故事嘛,大哥是想問,這傳聞有沒有影響到你?若是你不願意這賜婚,我可以……”
“沒有不願意呀,”容今瑤抱起發财進殿,邊道:“皇後娘娘說了,這婚事對我來說沒有一絲壞處,你不是也說這是親上加親嗎?”
少女神情自若地調侃自己,不含一絲嗔怪,很坦然地接受了這門賜婚。容聿珩盯了她半晌,微微沉吟。
其實他是想知道容今瑤是不是真的喜歡楚懿。
《天賜良緣》新篇盛傳時他便開始留意了,同時遣人去查探這風月傳聞的背後究竟是誰在推動,誰知容今瑤的名字出現在暗探口中。
容聿珩按兵不動,眼瞧着六妹妹接下來的行動。她默默關注楚懿、想要接近他、現身楚懿所在的場合、偶遇失敗後還會落寞……種種線索抽絲剝繭,容聿珩得出了一個“驚悚”的結論——
六妹妹暗戀楚懿!
這種念頭一旦形成便一發不可收拾,以至于當皇帝詢問他,楚懿是否心儀小六時,他一口就咬死了情有獨鐘這個說法,生怕楚懿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而且楚懿手握精兵、人品優良、家族關系并不複雜——是個可托付的對象。
沒人為她的婚事努力,他這個做兄長的得努力啊!隻是當下,容聿珩并沒有試探出容今瑤是否暗戀楚懿。
容今瑤注視男人神色不定的臉,古怪道:“大哥不是有事要同我說嗎,難不成就這件?”
差點兒把正事忘了!
容聿珩拍額:“三日後的春遊圍獵盛會,父皇很重視,這次你不能再稱病不來了。”同時,這也是一次試探她是否暗戀楚懿的好機會,如若并非鐘意,他不就是強人所難了嘛!
夕陽落下山腰,暮色不知不覺籠罩偏殿。容聿珩頗有興緻地吃完桂花凍後就回了東宮,歡意宮一息間又陷入一片死寂。
燈燭明明滅滅,容今瑤滿腹疑問彌散成空虛的混沌與迷茫,不知從何而解。
賜婚背後的推手究竟還有誰,孟芙的言外之意又是什麼?
兩個月前聽到姊妹提議想将她送去和親的事,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秘密早就爛在肚子裡了,不會有人把賜婚跟躲避和親聯系在一起。
胡文生拿到酬金後便離開上京雲遊找靈感,這個人一向行蹤不定,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找到他。隻有接觸過的說書先生、畫師、伶人……不過她隻是間接地推動傳聞,即便被人知曉,也唯有誤會她是暗戀楚懿才會這麼做。
楚懿……
腦海裡滾過杏莺樓中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少年面上含笑,目光卻敏銳。他總是想探究她、看穿她,然後再揭穿她。
楚懿才是賜婚後最不穩定的因素,容今瑤嚼着“圍獵盛會”四個字,心内又開始盤算起來。
注定是個不眠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