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莉亞深呼吸,轉頭向那老鬣犬,說:“怎麼稱呼您?”
她沒擡起頭。她仍然聞着——像喝着那花的香氣,說:“我不記得了。你忘了的東西,花會告訴你别的記憶,重新填滿它……”她輕聲道:“花的香氣引誘你。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真相的價格。”
“這話我不懂,不過,容我問問,”塔提亞忽然開口,語氣輕松:“這地方不會鬥毆麼?會出人命嗎?”
“不。”老鬣犬回答。她的頭從花束中離開,看向她們,“這裡不準鬥毆。”
“如果她們想,誰能阻止?”塔提亞聳聳肩,“我看這是個自由的地方,除了退休的老兵,再沒其他活人……”
“蠢家夥。”她打斷她。花瓣在她手上碎了,黑色飄落土中:“我們有個管理者。他總在這,這是他的屋子。他不允許鬥毆,破壞家具。這花也是他種的。”
“他?”昆莉亞疑惑。“他。”老鬣犬睨了她一眼:“不懂嗎,傻孩子?一個男人,非常嚴厲。黑色的。黑得像夜晚,黑得像血。”
她忽然停住了,面露哀愁:“血。啊。”她感歎道:“再也沒有了。”她捧起另外一束花,“隻有花,隻有愛了……”
“他是誰?”塔提亞問。昆莉亞看她的眼睛,不見任何驚訝,隻有玩味。她以為這是個笑話。
她又低頭,更為吃驚:克留珊多面龐紅潤,竟然是喜悅的。
“他是誰?什麼蠢問題!”老鬣犬斥責道,那深黑的眼睛卻四處轉了轉,終于落在她們背後,于是,她一指那位置,說:“就是那。那男人就在那。”
昆莉亞回頭。沒有任何人影,隻有露台邊緣上的一個裝飾物,對着它們,這回是石制的了,但仍然怪異:正是她在安提庚手上見到的裝飾。鳥的翅膀,虎的紋樣,蜥蜴的鱗片,鲸那般的海生曲線,象的角,狼的口吻。 “這是什麼?”她脫口而出,聲音有些顫抖。
“誰知道呢?我不記得了……他叫什麼名字來着?”老鬣犬埋怨道,“我們叫他——多米尼安。誰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快五點啦。五點他就要回來了。平時他在原野裡走。”
“那又是什麼?”塔提亞轉頭,看向克留珊多。她看上去很興奮,回道:“這是個古梅伊森語單詞,翻譯過來便是,‘龍’。”
“‘龍?’”昆莉亞艱難地模仿她的發音,“這是什麼?”“我不知道。”克留珊多快活地回複:“我隻知道這是個早期經文記載的名字。葳蒽城到處都是這東西的遺迹:我知道城上的鬣犬一定知道。這真是太好了……”
她起身去看那裝飾品。昆莉亞要去拉住她,卻聽她背後,那老鬣犬說道:“啊,他回來了。”昆莉亞不動了,僵硬地看着她,見她将自己蜷縮在花叢中,低聲說:“他不怎麼和你說話,除非你向他要血喝,他才會說:忏悔!那聲音就像刺一樣穿過你的腦袋——他就在你後面。——不要看他!”
她叫道。昆莉亞沒有回頭,塔提亞卻回頭了。“什麼也沒有。”她說。
“你看了他,他就會一直跟着你。”她捂住眼:“不要看他。”她說:“所以有些人才瞎了。藏到花叢中,他才找不到你,但那就是他的願望。”
老鬣犬慢慢彎下腰,蜷縮起身子:“記憶,消失了,渴望,消逝了,他才不纏着你。他還會跟你道歉呢——但那是最後一刻了。啊——啊——啊——啊!”
她呻吟起來。
“……什麼?”昆莉亞道。她渾身僵硬。太陽仍挂在天上,四周光線充足,那鬣犬倒在花叢中,手捏着自己的喉嚨,顫抖不已。空氣是熱的,然而,不知為何,昆莉亞感到一陣冰冷的陰影在她身後,而肩上一沉,仿佛有什麼人,什麼重量輕輕放了一下……這感覺十分熟悉。那是什麼?她皺起眉頭,勉力思索,腦海中記憶四散,黑暗浮起。你什麼都不會失去。昆莉亞……
“什麼都不是。”那聲音忽然将她打斷了。昆莉亞回過頭,見塔提亞不以為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該回去了。她叫那女孩。她又低下頭,頗無畏地看着她,對她微笑,身旁,老鬣犬不助顫抖。
“什麼都不是,就是個經文裡的怪獸而已,楛珠。”塔提亞說:“‘龍’。說不定是個天使呢?你知道的。”她的嘴唇一動,昆莉亞腦中的碎片就此四散,隻留下面前,塔提亞嘴唇的鮮紅。
“……類人之物皆非天使啊,嗯?”塔提亞笑道。那黑暗消失了。昆莉亞側頭看去,見老鬣犬躺在花叢中,那花仿佛從她身體中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