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太遲了:她從鎮外來,而他往鎮外去。她們在邊緣中撞見,而在她倆動身時,那野獸溫熱的呼吸就襲了上來。維格尖叫一聲,而這白衣女人把他整個人包在她懷中,向前撲去——一切驟然被點亮了,随着世界的天旋地轉而草,水,泥都上身而來,她們沖出樹林,從小丘下滾下去,在這女人的發間,肩膀後,維格看見月亮,大而明亮。他感覺他在哪兒見過它,像是夢裡,又似乎是方才。
月亮掉到了樹林裡……
他聞到她身上屬于女人的氣味——委實不該是這時候,但母親——他從未得見。
維格靠在這女人懷裡,她的手護着他的眼睛。她說:“噢,噢,孩子。”她哀傷地說:“對不起。”
她們靠着山丘,維格看着狼群,但幾乎,在指尖,沒有看清,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般:那影子,就是這時候從他們身後來的。他回過頭,看見一個極長而深黑的影子,讓他以為是什麼鳥類,卻在羽翼上長了嶙峋的石頭……他看見月亮的下方,山丘頂端,洛蘭騎着馬,停在那。
“洛蘭!”維格叫道。他揮起手,而這女人也回頭了。
就這樣,在她懷裡,他感受到她一擡起眼,便渾身發顫;她的瞳孔,如今他看見,也是翠綠的,隻在一個人的眼眶裡,他見過同樣的顔色,這時也同樣看着他們的方向——看着她。維格感到驚懼,駭人;洛蘭的馬近了,而月亮照得那影子越來越寬,越來越深,而他背後的狼群,是真的存在過,還是這女人的癔病,像是都不再重要。他感到在這樣的深黑下沒有任何生物能繁榮而生長,它如同羽毛降臨便是死亡的劍對生命的穿刺。他感到恐懼卻顫抖而發燙,因為那樣奇怪——他看到洛蘭的眼睛在燒。
這女人環着他,像是要保護他,卻又需要什麼事物依靠。她的身體顫抖。
“你?”她開了口。
洛蘭看着她。維格無法抑制自己的驚訝:他見到洛蘭的眼睛在燒而他的表情變化,幾乎是融化了。他有某瞬間不認識這是誰。
“你去哪裡了?”他對她說,“我在那邊找你。你有沒有事?”
她搖着頭。她的下颔和頭發輕輕劃過維格的額頭。
“我不懂。”她哀傷,甚至有些絕望地企圖解釋,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不懂這門語言。
他于是換了一種:“我在找你。”他用南方的語言同她說,她還是搖頭。“我不明白。”她垂下頭,望向自己的手掌,雨水落下,她的睫毛泛着水光,仿佛有淚盈眶。
孩子聽見動物的腳掌踏在草地上的聲音,匆匆離去;那盡管可能是幻象,什麼離去了,狼,鬣犬,獅子,有獠牙的生物,但那離去的聲音就像時間。雨停了,月光那麼明亮,有如破曉。
他聽馬上的人用了四種語言對她說話,說,他在找她,但她不能回應。這孩子覺得他在看兩個陌生人,因為他們的表情都是哀戚的,而他不認識一個有哀戚這般表情的人。
“你從哪兒來?”他最終問。她擡起了頭;他用的是孛林的語言,盡管這是所有語言裡他說的最蹩腳的一個。
“孛林。”她說道,“我住在孛林……”
他瞧着她;他的表情完全隐沒在黑暗中,因此這孩子認為他可能是笑了,也極有可能是以石頭一樣無情的表情說這話的。一切都有可能,他隻聽見這聲音傳來,在極緻濃重而危險的夢幻中——令雕塑融化而石頭微笑的夢幻裡。
“我不太會說孛林話。”他說。“為什麼?”她朦胧地問。
他看着她。馬就在她們身前了,他彎下腰,向她伸出手,淋着雨水,蒼白而堅硬,她看着那手指,也伸出手去。
“我不喜歡那座城市。”他忽然說。她們停住了。手沒有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