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吃過晚飯,就睡下了,但那塊沉在胃裡,一直嗆着她,像會吐息的一束花,在身體中開了,放出夜來的血氣。夢中,她嚼着這塊肉,牙齒上下晃動,直到肩膀也抖起來——姜納搖着她的身體——那身體在床上起伏,如同有人正用枕頭悶死一隻鳥——塔塔便醒了,想吐。姜納攥着她的衣服,她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呼一口氣,便見到楛珠在她身旁,睡着,睫毛晃動,眉頭促進,嘴唇輕輕貼着手背,柔得像吻。她忽然忘了掙紮,卻很短暫,因為姜納掐着她,而那塊肉似乎被這雙擺弄她的手弄得從胃中浮起。她感覺它撞擊,呻吟,冒泡。姜納和她那奇妙的肉。“你睡什麼?”她在她臉上扇了一下,塔塔不得反抗。那巴掌迅速,響亮,卻轉瞬即逝。她再打一下:“你睡什麼?”塔塔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臉有如何表情。
她向姜納呲牙。她打了她,最後一下,将她扯起來,見這女孩的臉皺起,冒血的牙龈朝她露出,仿佛憤怒的紋樣,空有情感,沒有絲毫理智。對她說:“你睡什麼。起來,起來。狗。”她盯着她的眼睛:“你該出門了,狗。月亮這麼圓。”
這樣,她就将她扔了出去,到街上。起先,塔塔确實感到四肢中灌滿了不知名的憤怒,但在擡頭的瞬間,那感覺就消失了。在這破舊鎮子的天空上,成排低矮的房屋後,她大約從沒見過月亮貼地面這樣近又這樣明亮過。她回頭一瞬,似乎想和姜納說一句,指着月亮,然而隻聽到“啪”的一聲,姜納粗壯的手臂将門關上,她就這麼被放逐到了街上,和月亮面對着。
塔塔向月亮走去。她走走停停;四處的門都是緊閉的,而那似乎也和空中的聲音一樣預示着——除了這月亮歡迎她,引導她,她似乎無處可去。她的眼睛向下看,而地面的裂縫回望她,黑色;她見到自己的指甲縫,也是黑色。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個聲音,問——問——
她走到一個岔路口,旁邊,一個影子飛快地劃過了。
你選好了嗎?
——問她。
她拔腿就跑,跟上那個人影。人影跑出傾斜的線條,跌跌撞撞。她追着它,好像不在追一個人,而是追一個影子,那追逐的意願是很純粹的。她注意到它慢了——她就再加速,跑得越快。它的手,那不像人,樹一樣的手,擡起來。塔塔看見那五指在空中展開,覺得新奇而陌生。
“别。”那影子說,“别。”影子怎會有人的聲音呢?她好奇地看着它。還是一個挺粗,挺陌生的聲音。一個變了聲的男孩的聲音。
她的頭歪着。“别。”他哭道,向她伸出手,“别。”
塔塔認出這是紮内。他摔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她心中有一絲公平的念頭,等了一會,才走近他,但他一動不動,她于是知道,他應是扭到了腳。那“别”的聲音,随着他顫顫巍巍地去碰自己的腳踝,不斷地湧來。她那時快要走到他面前了,在他睜開的眼睛裡,見到她自己的影子,但當她仔細去看時,那影子就碎了,紮内閉了眼。